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忏悔录上集 |
卷五 |
你赋畀我唇舌,你督促我的唇舌歌颂你的圣名;请你收纳我唇舌所奉献的忏悔之祭。请 治疗我全身骸骨,使我的骸骨说:“主,谁能和你相似?”①一人向你忏悔自身的情况,并 没有告诉你什么,因为一颗心即使关闭着,也瞒不过你的眼睛,人们的顽强也挣不脱你的掌 握;你或出于慈爱,或为了报复,能随意软化我们的顽强,“没有一人能逃脱你的熏炙”。 ② 使我的灵魂为爱你而歌颂你,为歌颂你而向你解说你的慈爱。你所创造的一切始终在歌
颂你,从不间断,从不缄默:一切精神体是通过已经归向你的口舌歌颂你;一切动物,一切
物质是通过观察者的口舌歌颂你;请使我们的灵魂,凭借你所造的万物,能摆脱疲懒,站立
起来走向你,到达这些千奇万妙的创造者的身边,那里才能真正恢复元气,才是真正的力
量。
他们不认识“道路”,不认识你的“道”:你是通过“道”而创造了他们所计算的万
类,创造了能计算的人类,创造了他们观察万物的官感和所以能计算的理智。“你的智慧是
无限无量的。”①你的“独子”“成为我们的智慧、正义与圣德”,②成为我们中间的一
员,向凯撒纳税。他们不认识这一条从自身下降到“圣子”,再通过“圣子”而上升到“圣
子”的道路。他们不认识这条道路,自以为高高在上,与星辰一样光明;因此堕落到地上,
他们冥顽的心便昏暗了。他们对于受造物有许多正确的见解,但不能以虔诚的心寻求真理、
寻求造物的主宰,因此一无所获;即使找到,“认识了天主,但不能以崇奉天主的敬礼光荣
他”,感谢他;他们的思想流于虚妄,反自以为聪明,把本属于你天主的占为己有,为此之
故,他们既狂且瞽,竟然以自身种种强加于你天主,即是以虚妄归于你真理本身,“把不朽
天主的光荣比于朽坏的人,比于禽兽蛇虫一般的偶像,以你的真理变为邪说,他们不崇拜奉
事造物的主宰,反而崇奉受造之物”。③
我记取了他们观察受造物所得出的正确论点,我也领会他们推算时辰季节并用观测星辰
相互印证的理论,拿来和摩尼教关于这一方面的大批痴人说梦般的论著比较后,看出教外哲
学著作有关夏至冬至、春分秋分、日蚀月蚀以及类似现象所给我的知识,在摩尼教的著作中
都无从找到。摩尼教只命令我们相信,可是这种信仰和有学术根据的推算,以及我所目睹的
事实非但不符,而且截然相反。
我听到某一基督徒错误百出谈论他不懂的事情,我能耐心地听他的见解,我认为这种错
误无害于他,因为即使他不懂物质世界中受造物的位置和性质,但对于你万有的创造者未尝
抱有不正确的信仰。相反,如果他认为这些问题关系到信仰的道理,而且敢于固执他错误的
成见,那末便有害于他了。但即使有这样的弱点,在信仰的摇蓝中时,有母亲的慈爱扶持
着,从新生成长为“完人”,便“不再随各种学说的风气而飘摇动荡了”。②
至于那一个在信徒之前以博士、权威、领导自居的人,竟敢宣称谁相信而跟随他,不是
跟随一个凡人,而是跟随他身上的“圣神”。这人的荒谬既已确然有徵,那么对这样的疯
狂,谁能不表示深恶痛绝呢?
但我尚未能确定根据他的话,对于其他书籍所载的日夜潜运,星辰明晦等现象能不能得
到解释;如果他所说是有可能,那末我对于事物的真相依旧疑而不决,我仍将相信他具有圣
德,仍将奉他的理论作为我信仰的圭臬。
从此我研究摩尼教著作的兴趣被打碎了。我对教中其他博士们日益觉得失望,因为他们
中间首屈一指的人物对于我疑惑不解的问题尚且不能取决。我开始和福斯图斯结交,专为研
究他酷爱的文学,因为我那时已担任迦太基的雄辩术教授,教导青年文学。我和他一起阅读
他早已耳闻而愿意阅读的、或我认为适合于他的才能的书籍。总之,我原来打算在该教中作
进一步的研究,自从认识这人后,我的计划全部打销了。但我并不和他们完全决裂;由于我
找不到更好的学说,我决定暂时满足于我过去盲目投入的境地,除非得到新的光照,使我作
更好的选择。
那个福斯图斯,本为许多人是“死亡的罗网”①却不知不觉地解脱了束缚我的罗网。我
的天主啊,这是因为在你隐我的计划中,你的双手并没有放弃我;我的母亲从她血淋淋的心
中,用日夜流下的眼泪为我祭献你。你用奇妙的方式对待我。我的天主,这是你的措施。因
为“主引导人的脚步,规定人的道路”。②不是你双手再造你所创造的东西,怎能使我得救
呢?
天主啊,你是知道我为何离此而他往,可是你并不向我点明,也不指示我的母亲;我的
出走使她悲痛欲绝,她一直跟我到海滨。她和我寸步不离,竭力要留住我,或跟我一起动
身;我欺骗她,推说有朋友等候顺风开船,在他出发之前,我不愿离开他。我说谎,欺骗了
我的母亲,欺骗了这样一位母亲!我竟出走了。你的慈爱宽赦了我这一罪行,因为你保留了
满身丑恶的我不被海水淹没引导我到你恩宠的泉水中洗涤我,并擦干了我母亲每天在你面前
为我流在地上的泪水。
我的母亲不肯独自回去,后来勉强听我的劝说,答应那一夜留在离我们泊船不远的一所
纪念西普利亚努斯①的教堂中。可是就在那一夜,我偷偷地溜走了,她还在堂中祈祷痛哭。
风起了,扯足了我们的布帆,海岸在我们的视线中消失。到了次日早晨,留在彼岸的母
亲悲痛得如痴如狂,她的埋怨声、呻吟声上彻你的双耳,而你并不理睬她;你为了扫除我的
私欲,使我的欲望攫我而去;你用痛苦的鞭子惩罚我母亲偏于骨肉的爱,因为她欢喜我在她
身边,如寻常母亲的心情,而且远过于寻常母亲,但她想不到我的出走,是你为她准备莫大
的快乐。因她不会想到,所以只有痛哭、悲号;这种苦况说明夏娃传给她的遗产,她在呻吟
中生育了我,又用呻吟来寻觅我。但她埋怨了我的欺骗,埋怨了我的忍心后,又转而为我向
你祈祷,回到家中继续她的日常生活,我则继续我前往罗马的行程。
我的热度越来越高,已经濒于死亡。如果我那时死去,我将到哪里去呢?只能到烈火中
去,按照你的真理的法则,接受我一生罪恶应受的极刑。我的抱病,我母亲并没有知道,但
她虽则不在,却为我祈祷;你是无所不在,不论她在哪里,你俯听她的祈祷;我虽身在罗
马,你却怜悯我,恢复我身体的健康,虽则我叛逆的心依旧在痼疾之中。
我处于如此严重的危险中,并不想领受“洗礼”。童年的我真的比当时的我好,我童年
时曾要求热心的母亲为我举行“洗礼”,这一点上文已经回忆而忏悔过。我所度的岁月不过
增加我的耻辱;你不使如此不堪的我灵与肉双双死亡,而我的狂妄反而讥笑你忠告的药石。
如果我母亲的心受此打击,这便伤将永远不会痊愈。我真是无法写出我母亲对我所抱的心
情,她的精神生养我所担受的劬劳,远过于她肉体生我时顾复的勤苦。
如果我在这种情况下猝然死去,必将使慈母肝肠寸断,我不知道这创伤将如何治疗。她
作了如许的祈祷,她连续不断的祈祷到哪里去了?不会到别处去,只能到你那里。你,慈爱
的天主,能轻视一个节妇的“忏悔谦抑的心”①吗?她是乐善好施,服从并伺候你的圣贤
们,她从不间断的每天到你的祭台前参与献礼,从不间断的每天早晚两次到你的圣堂中,不
是去听些无稽之谈,或老太婆们的饶舌,而是听你的圣训,你也听她的祈祷。她的流泪,不
是为了向你要求金银,或人世间飘浮脆弱的东西,而是要救护自己儿子的性命,她的所以能
如此,是出于你的恩赐,你能轻视她的眼泪,拒绝而不援手吗?主啊,当然不会的,相反,
你在她身边,答应她的要求,按照你预定的步骤而实行。你在梦中给她的答复,上文我已提
到的和没有提到的,她是念念不忘,在日常祈祷中,奉为你授给她的左券,你决不会欺骗
她。因为“你的慈爱是永永不匮的”②,你宽免了一人的负债后,,你对这人许诺什么,反
而如你自己负有债务。
那时我还以为犯罪不是我们自己,而是不知道哪一个劣根性在我们身上犯罪,我即以置
身于事外而自豪;因此,我做了坏事,不肯认罪,不肯求你治疗我犯罪的灵魂,我专爱推卸
我的罪责,而归罪于不知道哪一个和我在一起而并非我的东西。其实这完全是我,我的狂妄
把我分裂为二,使我与我相持,我既不承认自己是犯罪者,这罪更是无可救药了;我是如此
无赖凶悍,宁愿你全能天主在我身上失败而任我毁灭,不愿你战胜我而挽救我。
你尚未“为我的口设下遮拦,为我的唇装置关键,使我的心不倾向于邪恶的言语,使我
不和作恶的人同恶相济”①,因此我依旧和他们的“选徒”往来,但我对于这种错误学说已
不再希望深造;在我尚未找到更好的学说之前,我决定暂时保留,但已较为冷淡松弛了。
这时我心中已产生了另一种思想,认为当时所称“学园派”②哲学家的识见高于这些
人,他们主张对一切怀疑,人不可能认识真理。我以为他们的学说就是当时一般人所介绍
的,其实我尚未捉摸到他们的真正思想。
我也毫不掩饰地批评我的居停主人,我觉得他过于相信摩尼教书中所充斥的荒唐不经之
说。但我和他们的交谊依旧超过其他不参加摩尼教的人。我已不像过去那样热心为该教辩
护,可是由于我只和他们熟稔——有许多教徒匿居罗马——我便懒于探求其他宗教,我也不
再希望在你天地主宰、一切有形无形之物的创造者的教会内寻获他们先前使我脱离的真理。
我以为相信你具有人的肉体,相信你和我们一样方趾圆颅,是太荒谬了。想到我的天主,我
只能想像一团物质——我以为凡存在的东西都是如此——这是我所以坚持我不可避免的错误
的主要而几乎唯一的原因。
为此我也相信存在着恶的本体,是一团可怖的、丑陋的、重浊的东西——摩尼教名之为
“地”——或是一种飘忽轻浮的气体,这是他们想像中在地上爬行的恶神。由于我尚有一些
宗教情感,我不得不相信善神不能创造恶的本体,因此我把这团东西和善对峙着,二者都是
无限的,恶的势力比较小,善的势力比较大;从这个害人的原则上,产生了其他一切侮辱神
明的谬论。
我的思想每次企图返回到“公教”①信仰时,总觉障碍重重,因为我理想中的公教信
仰,并非公教的信仰。我以为设想你天主——我向你解说你的慈爱的天主——除了和恶神对
立的部分我认为必然有限度外,其余部分都是浩浩无限,比了设想你各部分都限制于人的形
体之中,一定更符合虔诚的宗教精神。我以为相信你没有创浩恶——由于我的愚昧无知,我
心目中的恶是一个实体,甚至是物质的实体,因为我只能想像精神是一种散布于空间的稀薄
物体——比了相信恶的本体来自你,也比较好。至于我们的救主,你的“独子”,②我以为
他为了拯救我们,从你光明的庞大体质中分出,除了我的凭空想像外,我对他什么不相信。
因此,我以为这样的性体不可能生自童女玛利亚,否则必然和肉体混淆;而按照我的想像,
我看不出怎样能混合而不受玷污。因此我害怕相信他降生成人,因为我将不得不相信他受血
肉的玷污。
现在,凡蒙被你的宠光的人读我的忏悔,将善意地、亲热地哂笑我;可是我当时的确是
如此。
我到米兰后,便去拜谒安布罗西乌斯主教①,这是一位举世闻名的杰出人物,也是一个
虔敬你的人。他的坚强有力的言论把你的“麦子的精华”、你的“欢愉之油”②和你的“和
醇的酒”③散发给你的子民。我不自知地受你引导走向他,使我自觉地受他引导归向你。
这位“天主的人”慈父般接纳我,并以主教的风度欢迎我来此作客。
我开始敬爱他,但最先并不把他作为真理的明师——我已绝不希望在你的教会内找到真
理——不过把他视为一个对我和蔼可亲的人物。我很用心地听他对群众所作的谈论,但不抱
着应有的目的,而好像是为了测验他的口才是否符合他的声誉,是过还是不及;我全神贯注
地谛听着,已被他的词令所吸引,但对于内容并不措意,甚至抱着轻视的态度;我欣赏他吐
属的典雅,觉得他比福斯图斯渊博,但论述的方式,则福斯图斯更有风趣,更容易感动人。
至以内容而论则两人是无可比拟的,一个是沉溺于摩尼教的谬说,一个是以最健全的生命之
道传给大众。
救恩还远离着像我这样的罪人,但我渐渐地、不知不觉地在近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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