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圣像崇拜和一揽子的项目规划
当你见到佛时便已砍下了佛的头。佛教箴言
你不可为自己雕刻偶像,也不可做什么形象,仿佛上天、下地和地底下水中的百物。不可跪拜那些像,也不可事奉它。“人类降落到金星,还未离开飞船,这些未来的殖民者们就兴致勃勃地开始搜捕星球原著民。起初,他们根本就看不到未来被殖民民族的影子。我们可以想见作为自然之王的骄傲,那是胜利和新自由所带来的狂喜。不过,不久之后,一切都在无情的事实面前土崩瓦解:这些征服者被锁在了笼中,笼子则按照早已拟定的方案进行运动。它选择的道路是某人的预先设定。在看不见的玻璃牢笼上方,金星人正俯身秘密地测试着这些高等哺乳动物的智商。我们现在面临的境况其实就是这样。只不过,我们既是自己的金星人又是自己的试验兔子而已。”这段话出自——据自称——偶尔也会以科幻小说自娱的让-保罗·萨特。
其实,随着科学技术能力的增长,人类自身的状况也变得愈发难以琢磨。我们一方面被无所不能的感觉捧上云端,对宇宙空间的研究和对生活微观结构的研究发展迅猛:微观宇宙和宏观宇宙尽在人类的掌握之中;与此同时,人类好像又陷入了某种困境:他们的日常生活问题正以无可估量的速度增长。这个星球如何才能承担上百亿人不断扩张的需求?这样的要求也许能够得到满足。可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这个星球上的空间就会全部被人类以及人类生活所需的动植物所占据。在中国,出于经济上的考虑,工业化进程毫不顾忌生态的后果推进着,一些诸如此类的工业化爆炸情况叫大气如何能够容纳?在军事装备愈见精良的国家间所爆发的冲突应由谁处置?非洲和其他地方的军阀统治应由谁控制?世界居民的城市化程度越来越高,他们的饮食和用水应由谁供给?
人类能够做到的事情越来越多,与此同时,摆在他们面前的问题也越来越多。人完全有理由觉得自己的强大程度前所未及,可同时也得听任一些由自己所设事物的摆布,这也是前所未有的。人类对雪崩的了解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但被雪崩埋葬的人数也在增加:这就是人类自己造成的各种现象的一幕。类似的事情还有死于车祸,亡于空难,在逃亡中因饥饿而毙命,集体遭杀人集团残杀,被心肌梗塞夺去生命,被盘形地雷撕碎:所有这些都无关命运,而是人类遭遇上了自己的创新和毁灭之力。有人认为,人类自己造成的问题不断聚集,最后终会导致世界末日的降临;有人却猜想,人类解决问题的速度总会超过问题产生的速度,从而有望避免事态的极度恶化:粮食生产率的提高,可以缓和饥饿;世界人口的增长已经减慢;作用增强的联合国将会阻止军事冲突发生;注重可持续性的生产能将生态上的不良后果缩减至最小。联合国大会描绘出一幅共同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世界联盟蓝图:开罗的世界人口大会、伊斯坦布尔的人类居住大会、里约热内卢的环境大会都是这条路上的里程碑。
在人类的经营管理取得进步时,个人的命运显得越来越无足轻重。个体被列入了人口规划者、粮食生产者、教育组织者、交易所行市、交通、社会援助、健康等各方结算的统计数据。这是一场严峻的拉力测验:人类的生活状态愈是可以制造,个体便愈觉得自己无能。上帝的位置被对生活状态的经营管理所取代。这让人觉得他们的际遇完全可能是另外一番景象。在我们的一生中充满了对错过的恐惧:生命变成了最终的机会(玛丽安娜·格罗尼迈尔[MarianneGronemeyer])。原来的人与传统和遗留下的社会组织形式融为一体,由此感受到自己的幸福和痛苦。现在的他们已经从这个外罩中脱离——更确切的说是逃离。这些由本地或是外来的呆板规则所构成的外罩实在太过狭小。如今代替它的是各种可能,是它们让我们的生活永远不得安宁:时刻担心错过机遇。这些生活的可能未经斟酌便被轻率地定义为自由。今天,要想在这些业已出现的和事先制造的生活可能中保持自我,需要具备坚忍的抵抗力,而这想来要比反对僵化的传统规则更为不易。向父辈的权威说“不”是容易的,在现代社会的混乱局面中保持自我是困难的。
在最近十年间,有些东西好像发生了完全相反的戏剧性转变。保尔·瓦莱里(PaulValèry)法国著名诗人、作家。笔下的苏格拉底说:“我们曾多次出生,而死亡时却是一次性。”今天的情形也许刚好相反?萨特以一个明了的例子来解释苏格拉底的猜想:在这世上——他这样说道——显然还有一些野蛮人愚蠢地相信他们的新生儿是先祖转世。他们在婴儿头上摇晃已经逝去很久的死者的武器和项饰。只要这个孩子稍微有所动作,周围的人就会大叫:叔祖又复活了。这位白发老人会吃奶,会在身下的稻草上拉满屎,并且会沿用他自己的名字。等他能说话后,便会被灌输有关死者的记忆。严格的训练将使他重拾昔日性格。“将一个生龙活虎的孩子缝在死人的躯体内,这是何等的野蛮行径。在他老气横秋的童年中唯一可做的就是丝毫不差地再现叔叔的手势。除了在死后继续毒害另一个儿童外,他毫无希望可言。”萨特说,在斐济岛、塔希提岛、新几内亚,在维也纳、巴黎、罗马,只要有人的地方就能看到这样发育不全的新生儿。“人们以父母的名字为他们命名……当我们还不会说‘我’时,有数年的时间我们在提到自己时会说‘他’。”
在学会描绘自己的形态之前,我们总是早就被画成了一幅“肖像”。《圣经》中说到的人与上帝在外貌上的相似性向我们展现了上天之人的样子,而我们自己在受教育的过程中也变成了父母制造的偶像。
一些普遍性的东西在父母和孩子关系的微型结构中显露出来:将我们的死亡也包藏其间的未来变成了需要确定的对象。生者希望减少未来的风险,希望能够在未来的风险中保全自己。未来越是笃定确凿,其间隐藏的或是注定会出现的危险就越少。第一个千年的交替激发了人类的想象力,让它期待上帝的降临,期待历史和世界的终结。现在,第二个千年之交即将到来,它却促使我们不遗余力地去推行有关未来的规划和项目。整个星球变成了一项庞大的经营管理的项目。我们可以说,原来能够操控未来的上帝现在已经让位于对危机应付自如的人类,这些危机包括控制人口、规划粮食的供给、在世界范围内组织基础设施建设、预防流行性疾病、控制经济上的不良后果、监督军备进程、就海洋和北极地区的开发达成协议、签订建立太空站的合约。未来就像一条被捕获的鱼,抽搐于规划者的网中。人类做出巨大努力,极力掌握地球上一切事件的微观和宏观结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福山(Fukuyama)日裔美国学者,提出“历史终结论”。所断言的历史终结确已降临。一些人——依据世界末日说——猜测我们将碰到一些人力不可控的危机。不过另一些人的无奈希望也许更能说明问题:他们认为,未来并非完全在既定命运之中,而是会以某种方式保持其不定性。这是拒绝承认未来早已注定的抗争。自认无所不能,觉得一个由市场、实验室和规划办公室组成的未来就在眼前的观念成为一种统领现今社会的世界性宗教,而一切持相反意见的异端邪说都显得颇为矫情。这是期望中的天堂,与天界耶路撒冷的快乐相比,这里所拥有的更多是军营中的秩序。有关天堂的一点题外话让我们想到,如果将未来托付给了指挥棒,那么我们将失去什么。
有关天堂的一点题外话
中世纪的作家们认为,天堂在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之间的土地上,在巴格达和巴比伦的周边地区。如果他们知道这片地区在海湾战争时遭到无数炸弹和导弹的袭击,一定深受震惊:我们这个时代置过去于不顾的特点在此毕露无遗,令人痛心。当伊拉克的黑暗独裁者被联合国制服时,大概不会有人想到:天堂被炮火轰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