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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世纪的十诫:第一部分

第三诫:废话与沉默缄口于狂热的话语中(1)


      你不可出于欺骗妄称耶酥你的神的名。
         
      法国哲学家让-弗朗索瓦·利奥塔(JeanFranoisLyotard)说,这20年来,语言开始演化成为一种创造性的商品。作为世间的“天王”,经济和技术为了提高自身功效,在这个星球上来回翻滚,集聚信息。这样的系统——利奥塔解释说——占据了一切冲突。它不需要意识形态,“只需要头脑,而不需要其他。无论如何,人都不是它的需要”。随着语言的商业化,知识分子消失于公共空间的舞台。然而,他们依然扮演着哲学之仆的角色——为了已变异为系统理论的哲学而服务的仆人。知识分子也变成了消遣文化的参与者,在肯定的神前献媚屈膝,将自己那灰暗的躯体作为献祭的牺牲。批判渐渐被视为原教旨主义的论战而遭抛弃,剩下的是在无需思想的空间中的乐观主义和生活方式。

         
      批判的消失和语言的消失有关。乌韦·珀尔克森(UwePrksen)描述了语言变成商品的过程。越来越多的词汇成为了人造概念(Plastikbegriffen)。作为一种千篇一律的万能代码,它们造成了思想的荒芜。这是一些在各种会议语言中变得越来越相似的词汇:发展、规划、监控、身份认同——珀尔克森说,谁要是知道50个此类词汇,谁就能听懂每个操着这种千篇一律会议语言的会议。谁要是知道了100个这样的词汇,谁就极有可能在这样的活动中充当主席的角色。抗拒包藏于人造词汇中的一些观念需要在思想上付出极大努力。比如说:“贫穷”的概念,这个词在中世纪时还有可能是一种由人类自己决定、为上帝而奉献的生活姿态。今天,它完全变成了一个可怕的词汇。中世纪时,“穷人”和拉丁语中的“有力量的”(potens)是相对的。重商主义的经济和整个社会的城市化、货币化才使它变成缺少金钱和财产之人的代名词(马吉德·拉纳玛[MajidRahnema])。先前的穷人靠微薄的劳动所得和施舍过活,他们声誉良好,完全不会受人猜疑。(千万不要有所误解:我们并不想在此描绘一派中世纪的田园景象。在此不过要明确一点区别:21世纪的十诫第三诫废话与沉默我们把中世纪的穷人看做“悲惨之人”[Homomiserabilis]的同义词,但当时的情况并非如此。)在我们今天看来,有关消除贫困之战的讨论显得理所当然。这种说法使我们忘了,还可能存在别的生活方式,可以以自足和简朴成就高度自治与文明。今天,这一生活方式被定义为尚待发展,从而需要系统地予以消灭。1948年,世界银行——在它的第一份报告里——就已经建立了贫困和国民生产总值间的关联。100美元以下的人均收入被视为贫穷和不发达。于是,富国就有义务帮助贫穷者提高生活水平。就此而言,世界性的贫困完全是一种现代发明。一夜之间,整族整族的人被定义为贫困,而这仅仅是因为他们——和市场经济中的发迹者相比——没能显示出足够的经济成就。原本显得面貌多端的贫穷现在被一体化了。它成为一种依据人均收入、卡路里消耗、消费可能性来进行评定的东西。像马吉德·拉纳玛写的那样——人们将一群乞丐迁走,只是为了控制贫困。贫困成了一种病,在世界范围内蔓延,降临于那些缺乏现代经济秩序的国家。美国总统杜鲁门以一段著名的讲话为他的发展政策拉开了序幕:“(贫困国家的)经济形式是原始的、过时的。他们的贫穷无论是对他们自己还是对世界上的优越地区而言都是一种危险。”在欧洲和美国已经在进行的人类市场化、社会经济化的进程现在正被推广到世界的其他地方,一切有异于此类经济的生活方式都被纳入世界经济的保护之中。这些被标明是穷人的人们现在也开始视自己为穷人。整个整个的民族和整个整个的洲被解释为不发达且需要援助。世界的居民变成了需要救助的病人。这种观念几乎牺牲了一切其他的生活方式——它们虽然简朴,但却能让那些独立且安于现状的人们过上自决的生活。

         
      然而,赶超攻略却未能如期实现。虽然被打上经济贫困烙印的国家和个人已经认同自己的生活水平和消费状况与第一世界有一定距离,但是发展却使近十年的贫富差距越来越大。非经济化的生活方式已被摧毁,承诺的生活方式却并未到来。马吉德·拉纳玛认为有必要重建快乐的(convivial)贫穷——那种自愿抉择、由道德促成的贫穷。

         
      “复兴自愿节俭传统的时机到了:它将带来个体的自由。最重要的是,它有助于减少贫穷的其他野蛮化后果。在这样一个经济的社会里,个人和国家全都疯狂地投身于贸易竞争,大家全都试图在贪婪和权力上超过对方,对人类内在和外在生命力的剥削和摧毁成为家常便饭。这样的社会一贯被视为现代化的模式所在——而事实上它却是一种可悲的贫困化模式。……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只要能使每个个体从自己的贪欲中解放出来,就能使这个地球上一切人的需求得到满足。……这种经济体系在各个领域都被严重动摇。它越来越多地成为人类生存于地球的威胁——我们从中也能看到新时代的征兆。”

          就像我们在有关贫困概念的讨论中所看到的那样——如何才能重新赢回被剥夺的语言?这便是这里所涉及的主旨所在。
         
      “在今天仍通行于世的5100中语言中只有1%源于欧洲,其他的99%散布于亚洲、非洲、太平洋地区和两块美洲大陆。仅在尼日利亚就有400种语言,在印度有1682种,就是在地域极小的中美洲地区也存在着260种语言。”(沃尔夫冈·萨克斯[WolfgangSachs])这种语言学上的百花齐放在两三代人之后就会消失。只有不到一百种语言能够得以延续。语言和物种一样,正以飞快的速度消亡于地球之上。各种植物和动物从这个世界隐去,语言的终结也导致了文化多样性的终结。人们用德语、波斯语(Farsi)或是萨巴特克语祷告、恋爱、做梦、骂人或者思考,毕竟还是有差异的。在语言消失的同时,各种思维方式和生存世界也消失了。“按照市场的规则,踩着时代的鼓点,经由农业专家和护士,经由达拉斯和晶体收音机,一场史无前例的变革发生了。在字母和单民族国家的发源地——欧洲——只有现存语言中的百分之一,这应该不是出于偶然。就像人们一贯认为的那样,世界的同质化正在全速推进,全球性的单一文化像油毯一样铺开。”(沃尔夫冈·萨克斯)

         
      几乎所有的科学和政治讨论以及由此衍生出的行动策略都植根于这个工业化世界的百分之一的语言世界之中。英语是工程师、生命科学领军人物以及教育、健康、营养、信息等各方面专家的通用语言(Linguafranca)。信息的世界是英语的。无法掌握这门语言的人将被排除于这个世界之外。很久以来,这门语言就以其国际化的造型性悄然成为一系列观念的承载者,使经济化与规划完善(和一种特别的人类学设想一起)变成了强制性的观念。

         
      通过减少语言的种类和实现现代人造语言的单一统治,使世界的多元语言文化消亡,并在未来建立起一种遍布全球的一体性语言文化,从而可以仅靠100个中心词汇就能构成解释世界的光栅和指导行为的模式——这种想法多么可怕。这也许是一种语言上的航空食品:易于运输、没有味道,但是含有人类所必需的一切元素。

         
      不加区分地以语言的方式对待一切事物,面对这种近乎战争式的现代化,只有在边缘地带,在文化的越位中,在哲学的隐秘处才有希望保持清净。不过,这种希望的前景十分渺茫。这不禁会让人觉得,要想抵制来自语言和思想的破坏,只有沉默才是最具希望的形式。与缺乏精确性和选择余地的人云亦云相比,意味深长而有根有据的沉默(伊凡·伊里奇[IvanIllich])更能唤起人们的思考。谁选择了沉默,谁就不会被人左右。回避争论的沉默是面对信息狂潮的得体举措。需要说明的是,这里的“沉默”与所谓的“沉默的大多数”并无干系,后者在老友相聚的觥筹交错间又会变得健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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