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惰的权利
假日和工作社会的危机
缺失的幸福是一个永恒的话题。人类为什么会悲伤?——因为他们缺少幸福。人们无法把握幸福。我们可以手握一杯啤酒,一直到喝光它。幸福与人和氛围有关——它是无法触摸的,它也是非常辛苦的。因此,所有的人都在辛苦工作,想多赚点钱,他们想以此买到幸福。其实,他们该做的应该是多偷偷懒,多关心一下幸福。这要重要得多。赫尔伯特·阿赫滕布施(HerbertAchternbusch)
你应守安息日为圣日。
周末
“你应守假日为圣日!”路德如是说道。回想我的儿童时代,神圣和无聊在很大程度上是重叠的。当我听到这条有关假日的戒律时,大脑里马上会浮现出的记忆有:无聊得要死的星期天,正午12点时准时飘起的烤肉香味,在荒凉城市公园里的散步,下午3点钟收音机里的点播音乐会(比如“圣灵的轮舞”等)。按仪式程序进行的假日让人产生了想从中逃脱的渴望,这是一种被压抑的不安。所有人似乎都在等待着节假日的瘫痪状态终于过到头了,甚至熨衣板和洗衣板也都在严阵以待。所有一切闻上去都带着候诊室的味道。成年人本来决定将假日看做远离平日压力的一种放松。但是,随之而来的无所事事却没带来多少自由。恰恰相反,它将所有人逼到了死亡的边缘:安静和无所事事其实已距死不远,每个周日似乎都在悄悄地向着死亡星期天靠拢。因为这种可怕的寂静,父亲们都逃进了足球场,母亲们则利用这段时间将自己的厨房收拾妥帖。
雅克·柯尼希史泰因(JacquesKnigstein)所主持的“理想的一对新人”晚间无线广播节目,才使人们感到不是那么的无聊。(今天,德国著名电视娱乐频道RTL“卢森堡广播电视台”的缩写,这是总部设在德国科隆的一家在西欧非常流行的私人娱乐电视台。——校者注的“梦想婚礼”节目已经使梦想成真——在简单的问答测试后即可成婚。)当《大淘金》(Bonanza)由美国国家广播公司制作的经典西部电视连续剧,从1961年开始,占据NBC周日晚间9点到10点时段达十年之久。据保守估计,有八十多个国家的观众看过此片。终于经由闪烁的显像管来到起居室时,假日与它那令人窒息的寂静退去了。全家人离开那张同时兼为餐桌、咖啡桌和聊天桌的条桌,缩进了起居室中的组合沙发里,然后,全都一言不发地望向同一方向。在星期天的走亲访友中,电视机也会在蛋糕后闪烁并由此宣告:人类再也没有必要感到无聊了。针对美国化(排挤点播音乐会的流行音乐也在此列)的反面观点往往发端于带有浓烈德意志色彩的大叔们。他们将运动奖章挂在外套的大翻领上,并一再唠唠叨叨地讲述那些早已令人厌烦的战争故事。后来,他们去世了或沉默了——不过,沉默的原因并非有人能够封上他们的嘴,而是因为彼得·弗兰肯菲尔德(PeterFrankenfeld)德国著名脱口秀和问答节目主持人。、路·凡·堡(LouvanBurg)德语圈内著名电视人。和后来的汉斯-约阿希姆·库伦卡姆普夫(HansJoachimKulenkampff)德国演员、电视主持人。的演艺圈让电视的废话取代了前辈们在聚餐会时的唠叨。
“你应守假日为圣日!”在这三百年里经历了令人窒息的繁荣后,又遭没落的劳动社会强行让假日充任提供调整和休息的角色。这是经过了漫长的斗争后才获得的休息时间——工会让孩子们扛着“星期天的老爸属于我”的标语去要求工人们的假期,可是惨痛的后果在20世纪60年代就已初现端倪。从那时起,开始有周末了。汽车的普及使逃避周末清静的系统化斗争成为可能。今天,慕尼黑人在周末平均要在路上跑500公里。1997年,旅游业对旅游状况的下跌怨声载道,但同时期的周末游和短程旅游行情却大幅看涨。很久以来,周末就已不再是一周忙碌工作的对立面,它也成为经济活跃增长的一个组成部分。人们在从星期五晚上到星期一早上的时间里收集自己的经历,就像原来的人收藏陶瓷茶杯一样。这是一种渴求经历的易饿症,难以平息的饥饿驱使人们马不停蹄地奔波于车船之上。只需花费几个马克,联邦铁路的周末票就可以让大家想走多远就走多远。大批人依次踏上征程。当黑森人去拜访施瓦本人时,当有些人为了采购或是逛街从斯图加特跑到法兰克福——虽然法兰克福的商业街和斯图加特的商业街并没有多大的区别——他们全都是一群逃避假日的人。
不知不觉间,劳动的社会变成了消费的社会。当大多数男人还需要长时间从事艰苦劳作,女人还没有机器可以帮助她们料理家务、照顾孩子时,假日实际上是节约之日。(在这点上表现最为明显的是20世纪50年代——小型家庭的黄金时代。)劳动的社会要求勤劳、守时、秩序和节俭。与创造性的劳动社会相配合,早先的人们在星期天省下必要的精力,乖乖地为了星期一的工作而在星期天里自我休整。可是当工作时间缩减、体力劳动减少之后,强迫奉行周日节俭的力量也疲软了。一项新的要求显露出来:消费和体验!原本用来积聚精力的日子变成了以消费为导向的周末。
“你应守假日为圣日!”这句话听上去就好像是上司在上路前交代的周日任务。在休闲社会里,假日也被置于延续不断的强制劳碌中。星期天的塞车情况甚至超出了平时的高峰时间。旅游公司满足了渴望有所作为的要求,这些活动包括:在千年之际,用协和飞机运送游客两次(在巴黎和华盛顿)体验零点的到来。
安息日
提到这条有关假日的戒律,我们今天能想到的只会是结于生活之上的蛛网、星期天穿的衣服以及每周日都要去的那一趟教堂,可是它在最刚开始的时候想说的到底是什么呢?要记得安息日,以守它为圣日!——这才是精确的翻译。埃里希·弗洛姆(ErichFromm)犹太裔心理学家、社会哲学家,生于德国,后移居美国。指出,原始的安息日之诫其实与休养生息和恢复体力无关。戒条禁止煮食、禁止烘烤、禁止外出、禁止点火。这一切都显然无意营造一个舒适的休息日,而是为日常生活带来了额外的负担。安息日之诫更多的是一种表示哀悼和忏悔的仪式,而非节日。我们推测,十诫曾经全是以禁令的方式写成的:“你不可劳作!”这里所要说的是:那些通常作用于自然的工作(比如:对土地的耕作)应被中止。自然在安息日之诫中被列为禁忌。“看来在安息日首先需要防止的其实是人对大地母亲,也就是对自然的无度驯服。”(埃里希·弗洛姆)
说到为何要有安息日的问题,就是在《圣经》里也存在着两种不同的解释。它一方面是为了纪念以色列族出埃及(“摩西第五经”15,23),另一方面又和上帝在创世后的第七天休息有关(“摩西第二经”10,11)。这当然不是说上帝在六日的创世之后已经精疲力竭,必须休息了。这种说法简直就是对上帝的诽谤。埃里希·弗洛姆认为,上帝的休息暗藏着(否则就会被剔除)对上帝之死、父之死的回忆(休息和死亡的近似之处我们已经阐述过了)。安息日之诫可能暗指原始部落中的杀父行为(原始部落中儿子的弑父娶母行为是弗洛伊德的一个重要命题,埃里希·弗洛姆在此沿袭了这一观点)。这也许能够解释安息日之诫的严酷以及其中特有的渎神思想(精疲力竭的上帝在六天的作为之后竟然需要休息)——因为在此其实隐讳地谈到了上帝之死。
但是无论是在《圣经》中,还是在晚期的犹太教中,安息日之诫同时也与愉悦和情欲相关:安息日意味着饮食、午睡以及性爱。出生于1248年,在犹太教神秘教义典籍中占重要位置的约瑟夫·吉卡悌拉(JosefGikattila)说:“你应知道和相信,在安息日之夜同房将得良儿,这是配得上未来世界的生命的。”这可能意味着,放弃只是安息日特点的一方面,在此之外,所指的是在禁止工作的同时重建天堂的状态。安息日希望达到的是人与自然的和谐以及埃里希·弗洛姆所说的“向母体的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