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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世纪的十诫:第一部分

第四诫:假日和工作社会的危机(3)


          
      为什么这个人不可以干脆将公文包扔进灌木丛,将大衣挂进地下室,从此开始享受解除工作重压后的自由呢?英国哲学家罗素已经说过:工作的道德是奴役的道德,在现代社会里不再需要奴役。困扰这位五十多岁成为失业者的一定不只是购买房子、汽车、电视的贷款:“因为有了劳动,人才之所以为人”的想法已经在他的头脑里根深蒂固。不劳者不得食,这是他的座右铭。只有先推几遍西西弗斯之石在古希腊的神话中,诸神为了惩罚生前贪婪的科林斯国王——西西弗斯,命他在死后推巨石上山。每次西西弗斯艰难到达山峰后,石头又会因为其沉重自然滚下。西西弗斯就必须马上下山,再次完成推石任务,如此周而复始,没有尽头。法国作家加缪因此著有著名的《西西弗斯的神话》一书。——校者注,才能品味出晚上那杯咝咝冒泡的啤酒的香醇。通过劳动挣来的假日才会给人带来这样的享受,否则人便会陷入堕落的泥潭——这也是人们害怕发生的事情。福尔格贝尔格·黑塞(VogelsbergerHesse)说:“人总得有事可做”。内心的脚踏轮不可以停转,否则……是啊,否则会怎样呢?

         
      为什么不能松一口气?为什么不能欢呼雀跃地告别劳动的强制思想?为什么没有人高声唱起赞美懒惰的颂歌?人们是不是担心在内心激起野蛮的力量?是不是担心出现邪恶的安息日,将人由温顺的工作动物变成劫掠的豺狼?“大约两百年前”——在一个远东的故事里这样讲道——“有一位乡绅住在离这里不远的一所大房子里。他在一次赶集的时候看见了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鬼。这只小鬼长着长长的尾巴,黄色的皮毛和两颗又长又尖的獠牙。它的个头和一条大狗差不多。小鬼安静地蹲在用结实的竹子做成的笼子里,啃着一块骨头。笼子边上站的是卖主。乡绅就问他,这只小鬼卖不卖?

         
      ‘当然,’卖主说,‘要不干吗把它摆在这里。这是一只出色的鬼。它又壮又勤劳,会做您要求的一切事情。它会收拾房间,是一个好园丁,会烧饭、砍柴、念书。它还会学习所有还不会做的事。我也不想漫天要价,只要掏5万元,它就是您的了。’

          乡绅连价都没有还就付了现钱,因为他想马上把这只鬼带回家。
          ‘等一下,’商人说,‘因为您很爽快,所以我还想告诉您一点事情。您瞧,它是一只鬼。鬼是恶的,这个每个人都知道。’
          ‘可你说过,它是一只出色的鬼。’乡绅有点生气了。
         
      ‘没错,’商人说,‘的确是这样。它是只出色的鬼,但它也是恶的。它永远都是一个鬼。您能从它的身上得到许多乐趣,但必须有一个前提:您得让它整日都有事可做。您每天都要给它布置任务:从这会儿到那会儿你必须去砍木头,然后开始做饭,饭后可以休息半个小时,不过在这段时间里你得老老实实地躺着放松,再之后你就上花园去掘土,等等。它一旦有了自己的时间,而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那时它就危险了。’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乡绅说着便将小鬼带走了。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乡绅每天早上把小鬼叫到自己身边;鬼屈膝跪在他身旁,乡绅就给鬼布置当天的任务,然后鬼就开始干活,辛勤劳作一整天。在没有活干的时候,它也会休息或者玩耍,但永远都是依据命令行事。

         
      几个月之后,乡绅在城里遇见一位老友。突如其来的重逢让他忘记了一切。他把朋友带进一家小酒馆,两个人就喝开来了,交杯换盏,一杯接着一杯。美餐一顿后他们又喝了许多酒,最后终于在柳巷中落下脚来。一个女子服侍这两位朋友睡下。第二天早上,乡绅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醒来。起先,他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后来才慢慢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和他的小鬼。他的朋友已经离开。乡绅付清了昨夜女子的费用,这个姑娘看起来好像已经和昨晚记忆里的大不一样。之后,乡绅急匆忙赶回家。当他走进花园时,闻到了一股烟味。厨房里也腾起了黑烟。他飞奔进屋,看见小鬼坐在厨房木地板上。它生起了一堆火,正把邻居家的孩子穿在铁叉上烤。”(凡·德·威特灵[vandeWetering])如果脚踏轮停转,危险就会降临。这就是这个东亚故事想要告诉我们的道理。就好像圣诞节的休息往往会带来激烈的家庭纷争一样,1933年前的大失业应该也为法西斯主义做好了准备。

         
      人总得有事可做,这是一句让人忽略自己已变成行尸走肉的咒语。工作保障了井井有条的世界秩序。如果不是这样,男人们到了星期天就很有可能不再愿意打扫厨房的下水槽,在圣诞节时也会拒绝装饰圣诞树,他们最后甚至会强暴自己的女儿。劳动带来自由,这是一句用铁铸成的谎言。它竖在奥斯威辛的入口大门上,迎接着每个被放逐到集中营里的人。因为劳动的重压已经使德国男男女女的生活枯萎,所以当人们非法拖走他们的邻居并要通过劳动将其灭绝时,也没有人表现出特别的关注。

         
      自从维持世界秩序的力量由上帝变为了人类的脚踏轮,工作就成为钳制人的一把铁夹。它就像一件紧身衣,套在每个人的身上。人类脑子里闪现出的一切愿望都如同脂肪一般,被勒了回去。眼下我们跌跌撞撞地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在此紧身衣已失去了弹性。第三次工业革命将人从工厂车间和办公室里解放出来。他们惶恐不安地站在楼梯上,面对着新的自由不知所措。人靠着劳动伦理的内在马达驱动前行。他们劳作过度,教育不足。人类已经勤劳得犯傻了——奥斯卡·王尔德(OscarWilde)这样认为。如果他的意思是,人类已经失去了将自己教化成人的可能性,那么他说的倒不无道理。人类被锻造。“Charakter”(品性)是一个希腊词,意思是烙印。品性就是社会在个体痛苦的尖叫声中印在他内心的烙印。他们将自己看做能够带来劳动力的主体,就好像蚕能够产出珍贵的蚕丝一样。今天,雇主和工会会员们还试图为老式的劳动伦理平反并想将人的身份认同与劳动相结合。

         
      但是,雇佣劳动的历史其实是暴力的历史。让我们好好想想。1857年,第一届慈善会议在布鲁塞尔举行。在这次会议上,属于里尔(Lille)最富有手工制品商人一族的斯凯威(Scrive)先生在与会者的一片掌声中发言:“我们推行了一些针对孩子的消遣措施。我们教他们一边干活一边唱歌,一边干活一边数数。这种做法能给他们带来娱乐,使他们勇敢地面对为了生计所必需的12小时劳作。”记下这些话的人说,可惜没有地狱,要不真该把这些基督徒、慈善家和儿童的刽子手们扔到那里。我们不应忘记,劳动训练推广始于阿姆斯特丹的一间劳动屋。在这间地下室里有一只脚踏轮,不愿工作的人就被关在这里。人们让水淹没地下室,被囚禁的人必须不断踩动脚踏轮,将水排出,否则就会被淹死。通过这种方法,强制劳动的观念深入人心,渐渐烙进了人类的灵魂。

          劳动社会末期的新型强制观念
         
      今天有许多人都会觉得内心空虚,生活的定位和方向缺失。他们之所以有这样的感受,大概和“工作”这一强制观念的失效有关。他们心如乱麻,因为他们不知道在被“工作”母亲抛弃之后还能干些什么。新的强制观念想取代这一位置,盖过心灵的空虚:休闲时间变成了替补的工作。健美和创纪录的苦役磨灭了游戏和体育中的乐趣。我上瘾了。我需要这种物质。大量的肾上腺素。所以我现在要从这个桥上跳下去。我拖着颤抖的双腿爬上跳台。这里离深渊只有两米。在向空荡荡的山谷看下去的那一刻我几乎不能呼吸,我的心跳加速,我有了死亡的恐惧。我慢慢地将上身探向前方,让自己头朝前倒下去。石头的地面好像有100件东西向我冲过来。我再也忍不住了,我非得大叫不可。霎时间,我的眼前一片漆黑。用攀岩扣系在我身上的橡皮绳止住了我的急速下落,此时,我感到脊柱处一阵刺痛,我被向上扯去。身子在空中旋转,我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然后,一切都过去了。我被头朝下地悬在我的蹦极绳上。人们在休闲时间里似乎也在寻找一些刻意而为的活动。残存的唯一方向就是向着深渊的那一跳。橡胶绳的一拽冲破了灵魂中的坚冰。蹦极者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意义探寻者,不过,这是一种微不足道的意义,只不过是朝向深渊的一跃,一种头朝下的勇气测试。如果能将此用于正道,那么情况就会好出许多。

          劳动社会的没落可能会将曾经作为人的东西拖下深渊。品性将成为幸存者的累赘,它在新境况下只会起到阻碍作用。
          人变成了各种精神的共生体,变成了一套传感器。他被训练去接受一切被认定为时尚的东西。
         
      告别劳动社会将会使我们有望赢得新的自由,但这注定不可能成功。工作者钢铁般的品质在性格的稀粥中被软化。这里再也没有什么疗程或是健身器能够将人打造成需要的样子。人从劳动社会提供的老式意义外罩中逃离出来。在他的身后是旧秩序冒烟的瓦砾。

         
      回忆是很有好处的。劳动社会将人削尖、锻硬,使之变为一只直指目标的箭:能干活的人。这使人与人之间变得隔绝、多疑、充满竞争、难成朋友。他们彼此之间的关联越来越弱,对整体的依赖却变得越来越强。旧世界的崩塌为我们提供了颠倒一切和获得新友谊的机会——在这里用这个词,是因为我们不想说“人类重新团结起来”。这一切得以实现的前提条件当然是:人们能够认识到劳动是一味会令人上瘾的药;人不会在休闲社会的平庸意义中失去自我。在这里回忆一下哲学家的声音是很值得的:只有当一个人不再需要从事重复的工作,不再被卷进各种交易,不再承担外在的责任时,他才会幸福。第欧根尼(Diogenes)如是说。在这里所描绘的是四福音书之一的《路加福音》书的作者路加,正是由于他对圣诞的生动描写,使之成为家喻户晓的传说故事。他同时也被认为是《使徒行传》的作者。依据传说,路加曾是一名画家,在他的大腿上放着的是《圣经》,而他前面的公牛则是他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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