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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二十讲》 第一部分

第一讲:爱欲、婚姻与城邦(10)



          
      “厄里什马克,这是我对爱神的颂词,和你的不一样,请你不要拿它来开玩笑,我们还要听听其余诸位的话,至少还有阿伽通和苏格拉底两位,没有说话。”阿里斯托芬的颂词,像他的喜剧作品一样,在谑浪笑傲的外表之下,隐藏着很严肃的深刻的思想。从表面看,他替人类的起源和演变描绘了一幅极滑稽可笑的图画,替同性爱和异性爱给了一个既荒唐而又像近情理的解释。从骨子里的思想看,他说明爱情是由分求合的企图,人类本是浑然一体,因为犯了罪才被剖分成两片,分是一种惩罚,一种疾病,求合是要回到原始的整一和健康;所以爱情的快乐不只是感官的或肉体的,而是由于一种普遍的潜在的要求由分而合的欲望得到实现,这番话着重爱情的整一,推翻了泡赛尼阿斯的两种爱神的看法;同时,像厄里什马克的看法一样,也寓有矛盾统一的道理。

         
      “好,我听你的话,”厄里什马克说,“我实在很欣赏你的颂词。若不是我素来知道苏格拉底和阿伽通在爱情这个题目上都很内行的话,我就会担心他们不容易措辞,因为许多的话都已说过了。不过对他们两位,我还是很有信心。”

         
      苏格拉底就接着说:“厄里什马克,你的颂词倒顶好。可是假如你现在坐在我的位置,尤其是在阿伽通说完话之后,你会觉得诚惶诚恐,像我现在一样。”阿伽通说:“苏格拉底,你是要灌我的迷魂汤,要我想起听众在指望我说出一番漂亮话,心里慌张起来。”苏格拉底说:“阿伽通,我亲眼看见你领着你的演员们高视阔步地登台,对着广大的听众表演你的作品,丝毫不露慌张的神色,如果现在我相信我们这几个人就可以扰乱你的镇静,那么,我就未免太健忘了。”阿伽通说:“苏格拉底,我希望你不要那样小看我,以为我轻易让剧场听众弄昏了头脑,忘记了在一个明白人来看,少数有理解力的人比一大群蠢人要可怕得多。”苏格拉底说:“阿伽通,若是我以为像你这样一个聪明人还有凡俗的见解,我就真正是错误了。我可是很明白,如果你遇见你觉得是聪明的人们,你会把他们的见解看得比大众的见解更重要。我恐怕这种聪明的人们并不是我们,因为我们那天在场,是大众的一部分。不过假如你遇见旁人,真正是聪明的,你会觉得在他们面前做丑事是很可耻的,是不是?”阿伽通说:“你说得对。”苏格拉底又问:“在大众面前做了丑事,你就不觉得有什么可耻吗?”听到这话,斐多就插嘴说:“亲爱的阿伽通,如果你尽在回答苏格拉底的问题,他就会完全不管我们今天所计划做的事有什么结果。只要找到一个对话人,他就会和他辩论到底,尤其是在对话人是一个美少年的时候。我自己倒爱听苏格拉底辩论,不过我今天负责照管爱神的颂词,在听过你们每人的话之后,还要听他的。请你们先把爱神的这笔债还清了,然后再进行你们的辩论。”阿伽通说:“斐多,你说得对,没有什么事可以拦阻我说话,至于和苏格拉底辩论,我可以另找机会。”

         
      阿伽通接着说:“我打算先说我该怎样说的计划,然后再说下去。前此说话的诸位都不是颂扬爱神,而是庆贺人类从爱神所得到的幸福,没有一个人谈到这位造福人类者的本质。无论颂扬什么,只有一个正确的办法,就是先说明所颂扬的人物的本质,然后说明他所生的效果。所以颂扬爱神,也要先说他的本质,后说他的恩惠。

         
      “因此,我先作这样一个肯定,爱神在所有的神中是福气最大的——这话并非要引起其他神们的妒忌——因为他在神们之中是最美而且最善的。他是最美的,因为第一层,斐多,他在神们之中是最年轻的。最好的证明是他自己供给的,他遇到老年就飞快地逃跑,老年本身也就跑得够快了,快得叫我们不大情愿。老年来得太快。在本质上爱神就厌恶老年,不肯接近他,远远地望到他就引身退避。他总是爱和少年混在一起,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个少年,古话说得好:‘物以类聚’。斐多说的话大部分我都同意,只是他以为爱神比克罗诺斯和伊阿珀托斯还更古老,依希腊神话,克罗诺斯是天神的宙斯的父亲,伊阿珀托斯是肩扛地球的神阿特拉斯的父亲,所以都以古老著名。我却不敢同意。我的看法正相反,爱神在神们之中不但是最年轻的,而且永远年轻。至于赫西奥德和帕墨尼得斯所传述的关于古代神们的纷争,如果是真的,也应该是由于定命神而不是由于爱神。因为如果当时他们中间已有爱神,就不会有那些互相残杀幽囚以及许多残暴的行为,就只会有和平和友爱,如同从爱神成了神们的统治者以来的情形。这段的大意是古代神们常斗争残杀是因为年轻的爱神还未来世。赫西奥德的《神谱》说到克罗诺斯残杀他的父亲乌拉诺斯,幽囚独眼神,以及宙斯讨伐叛神之类故事。

         
      “所以爱神年轻是千真万确的,惟其年轻,所以很娇嫩。可惜没有像荷马那样的诗人把他的神明的娇嫩描写出来。荷马倒形容过阿特,说她不仅是一位女神,而且娇嫩,她的一双脚至少是娇嫩的,荷马这样说过:

          她的脚实在娇嫩,因为她不在地上走,
          她的行径是人们的头脑。阿特是宙斯的女儿,常在不知不觉之中迷惑人的心神,使人轻举妄动。引语见《伊利亚特》第19卷。
         
      所以在荷马看来,娇嫩有一个明显的标志,就是她走软的,不走硬的。我们用同样的标志来看爱神,也可以说,他是娇嫩的,因为他不在地上走,也不在脑壳上走(这也不是什么柔软的东西),而是在世上最柔软的东西上走,也就在那上面住。他所奠居的地方是人和神的心灵。并且不是任何心灵,毫无抉择,而是遇到心硬的就远走,心软的就住下去。爱神既然不但用脚而且用全身盘踞最柔软东西的最柔软部分,他本身也就非常娇嫩,这是必然的道理。

         
      “从此可知,爱神最年轻,也最娇嫩。此外,他的形体也柔韧。如果他坚硬,他就不会随时随地都能屈身迁就,而且在每个心灵中溜进溜出,不叫人发觉。他的柔韧性和随和性还有一个明显的证据,就是他的相貌的秀美,秀美是爱神的特性,这是人所公认的。丑恶和爱神却永远水火不相容。他经常在花丛中过活,所以颜色鲜美。无论是身体,心灵,或是其他,若是没有花,或是花谢了,爱神就不肯栖身,他所栖身的地方一定是花艳香浓。

         
      “关于爱神的美,所说的话已很够,但是可说的话还是很多。我们现在且来说爱神的善。他的最大的光荣在既不施害于人神,也不受人神的害。暴力与他无缘:若是他有所忍受,忍受的也不是暴力,因为暴力把握不住爱神;若是他有所发动,发动的也不是暴力,因为爱情都是出于自愿的,双方的情投意合才是‘爱乡的金科玉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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