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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二十讲》 第一部分

第一讲:爱欲、婚姻与城邦(11)



          
      “爱神不仅有正义,而且有节制。大家都公认节制是快感和情欲的统治力。世间没有一种快感比爱情本身还更强烈。一切快感都比不上爱情,就由于它们都受爱神的统治,而爱神是他们的统治者。爱神既然统治着快感和情欲,他不就是最有节制吗?

         
      “再说勇敢,‘连战神也抵挡不住’爱神。我们没听说过爱神被战神克服,只听说过战神被爱神克服,被阿佛罗狄忒克服。阿佛罗狄忒本是火神的妻,却爱上战神,和他私通。克服者总比被克服者强。爱神既然能克服世间最勇敢的,他也就必然是勇敢无比了。

         
      “爱神的正义、节制和勇敢都已经说过了,剩下要说的是他的聪明才智。在这一点上我必须尽力说得透彻。头一层,像厄里什马克一样,我也得要尊敬我的行业,说爱神是一位卓越的诗人,一切诗人之所以成其为诗人,都由于受到爱神的启发。一个人不管对诗多么外行,只要被爱神掌握住了,他就马上成为诗人。这就很可以证明爱神是一个熟练的诗人,对一般的音乐创作都很拿手,因为一个人如果自己没有一件东西,他就不能拿它给旁人,如果不会一件事,也就不能拿它来教旁人。还不仅此,一切生命形式的创造,一切生物的产生,谁敢说不都是爱神的功绩呢?再说一切技艺,凡是奉爱神为师的艺术家都有光辉的成就,凡是不曾承教于爱神的都默然无光。阿波罗怎样发明射击、医药和占卜的?还不是由于欲望和爱情的诱导?所以阿波罗其实还是爱神的徒弟。各种诗神在音乐方面,赫菲斯托斯在金工方面,雅典娜在纺织方面,宙斯在人神统治方面,也都要归功于爱神的教益。所以自从爱神一出现,神们的工作就上了轨道,有了秩序,这显然是对于美的爱好,因为丑不能作为爱的基础。像我开头就说过的,在爱神出现之前,定命神用事,神们中间曾发生许多凶恶可怕的事;自从爱神降生了,人们就有了美的爱好,从美的爱好就产生了人神所享受的一切幸福。

         
      “斐多,我的看法是这样:爱神在本质上原来就具有高尚的美和高尚的善,后来一切人神之间有同样的优美品质,都由爱神种下善因。现在我想到两行诗,正可以表现我的意思:

          人世间的和平,海洋上的风平浪静,
          狂风的安息,以及一切苦痛的甜睡。
         
      这都是爱神的成就。他消除了隔阂,产生了友善,像我们今天这样的一切欢聚庆祝,一切宴会、乐舞和祭祀仪式,都是由他发动的,领导的。他迎来和睦,逐去暴戾,好施福惠,怕惹仇恨,既慷慨而又和蔼,所以引起哲人的欣羡,神明的惊赞。没有得到他的保佑的人们想念他,已经得到他的保佑的人们珍视他。他的子女是欢乐,文雅、温柔、优美、希望和热情,只照顾好的,不照顾坏的。在我们的工作中他是我们的领导,在我们的忧患中他是我们的战友和救星,在文酒集会中,他是我们的伴侣。无论是人是神,都要奉他为行为的轨范,每个人都应当跟着这位优美的向导走,歌唱赞美他的诗歌,并且参加他所领导的使人神皆大欢喜的那个乐曲。

         
      “斐多,这就是我的颂词。我尽了我的力,使这篇颂词时而庄重,时而诙谐。我愿意把它作为我对爱神的献礼。”阿伽通的颂词着重爱神的本质和功用。论本质他是尽善尽美,论功用他是一切艺术,一切技艺,乃至于一切事业的感发者。总之,阿伽通把所有的好话都堆在爱神身上,他的结构是很平板的,理由是很牵强附会的,却斤斤计较修辞学上一些小伎俩,仍然不脱诡辩派的习气。

         
      阿伽通的话说完了之后,据亚里士多德告诉我,在座的人们全体热烈鼓掌,赞赏这位少年说得那样好,是他自己的光荣,也是爱神的光荣。于是苏格拉底瞟了厄里什马克一眼,向他说:“阿库门的儿子,你看,我原来所怕的果然不足怕吗?我原来就说阿伽通会说得顶好,使我难以为继,不是有先见之明吗?”厄里什马克回答说:“你确实说过他会说得顶好,在这一点上你倒是有先见之明。可是你说难以为继,我却不敢承认。”苏格拉底说:“我的好人啊,怎么不是难以为继?不但是我,就是任何人在听过这样既富丽而又优美的颂词之后,要再说话,不都会有同样感觉吗?全文各部分都顶精彩,精彩的程度固然不同,但是快到收尾时,辞藻尤其美妙,使听者不能不惊魂荡魄。就我自己来说,我知道很清楚,无论如何,我也说不到那样好,自觉羞愧,想偷着溜出去,可惜找不到机会。阿伽通的颂词常使我想起高吉阿斯,诚惶诚恐的心情恰如荷马所描写的,我生怕阿伽通在他的收尾的字句中会把那位大雄辩家高吉阿斯的头捧给我看,使我化成顽石,哑口无言。高吉阿斯是当时有名的诡辩家,阿伽通所敬佩模仿的。苏格拉底的颂扬全是讽刺。高吉阿斯(Gorgias)与高根(Gorgones)词根相近。高根在希腊神话中是一种女妖怪,头发是蛇,凶恶可怕,见者立即化为顽石。见《奥德赛》第11卷。苏格拉底拿高吉阿斯式的辞藻比高根的头。

         
      “所以我明白了,当初我和你们约定我也来跟着你们颂扬爱神,并且说我自己对爱情很内行,而其实我对于怎样去颂扬一个东西,茫然无知,这真是荒唐可笑。由于我的愚蠢,我原来以为每逢颂扬时,我们对于所颂扬的东西应该说真实话,有了真理做基础,然后选择最美的事实,把他们安排成最美的形式。我原来自视很高,自信一定可以说得顶好,因为我自以为知道作颂词的真正方法。可是现在看来,一篇好颂词并不如此,而是要把一切最优美的品质一齐堆在所颂扬的对象身上去,不管是真是假,纵然假也毫无关系。我们的办法好像每人只要做出颂扬爱神的样子,并不要真正去颂扬他。就是这个缘故,在我看来,你们费尽气力把一切优点全归到爱神,说他的本质如何完美,效果如何伟大,使他在无知之徒的眼前——当然不是在有见识人的眼前——现出最美最善的东西。这种颂扬的方式倒是顶堂皇典丽的,可是当我答应跟着你们颂扬爱神的时候,就不知道是要用这样的方式。所以那只是我的口头应允,并非我的衷心应允。请诸位准许我告辞吧,我不能做这样的颂词,我根本不会。不过你们如果肯让我用我自己的方式专说一些老实话,不是和你们比赛口才,使我成为笑柄,那么,我倒情愿来试一试。斐多,请你决定一下,你们是否还要一篇老实话来颂扬爱神,不斤斤计较辞藻,让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呢?”

         
      斐多和其他在座的人们都请苏格拉底说下去,用什么方式都随他的便。苏格拉底说:“还有一个请求,斐多,我想向阿伽通问几个问题,先得到他的一致意见,然后才说我的话。”斐多说:“我答应你的请求,问他吧。”

          据亚里士多德说,此后苏格拉底就这样开始:
         
      苏格拉底:亲爱的阿伽通,你的颂词开端就声明先要说明爱神的本质,然后再陈述他的功劳,这的确很妥当。你的这段开端我十分钦佩。你把爱神的本质说得非常美妙高华,我还想请问你一句:爱是有对象,还是没有对象呢?我的意思并非要问爱情是否就是对父亲或母亲的爱,这样问题当然很荒谬可笑。但是假如关于父亲,我提出这样一个问题:一个父亲还是某某人的父亲,还是不是什么人的父亲呢?这问题倒和我刚才所提出的那个问题相类似。如果你想答得妥当,你当然会说:父亲是儿女的父亲。是不是?

          阿伽通:当然。
          苏格拉底:母亲也是儿女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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