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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辅仁大学神学论集 第102号 |
袄教净礼述略 |
林悟殊
宗教意义上的净化仪式，简称净礼。净礼的最终宗旨，自是净化灵魂，但在表现形式上，却是以洁净身体的局部或全部为主。世界上各种宗教，均或多或少、或繁或简地规定某些净化仪式。因为任何宗教之创立，殆为了净化灵魂、拯救灵魂；灵魂乃依赖身体而存在，没有乾净的身体，焉有纯洁之灵魂？诚如西谚所云：“健全的精神寓于健全的身体”（Mens sana in corpore sano）。由是，天主教有“洗手礼”：神父准备穿祭服举行弥撒祭献时，用清水洗手指；在弥撒中，将举行正式祭献前，又于祭台右边洗手。日本神道教徒走近神社之前，要洗手漱口。上座部佛僧念经前，先在寺中水池沐浴。印度教徒在晨祷前沐浴。犹太教有净还礼：每日起床后、用餐前洗手；妇女于结婚前、行经后沐浴。
世界现有的三大宗教，即佛教、基督教、伊斯兰教中，以后者之净礼最为讲究，其有小净：礼拜前，或过小秽（流血、呕吐等）后，依次洗手、洗脸、洗肘、漱口、洗鼻孔，用湿手抹头，冲洗双足。又有大净：参加聚礼、会礼、祈祷之前，或在房事、遗精、月经、产期血净等之后，自上而下冲洗全身。然而，古往今来的众多宗教中，净礼最繁琐复杂者，恐莫过于琐罗亚斯德教。
琐罗亚斯德教（Zoroastrianism），源于古波斯，因教主琐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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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斯德（Zoroastre）而得名。其实，根据古波斯文献，教主实名为查拉图斯特拉（Zarathustra），前者乃系古希腊人对后者的讹称，并沿袭下来。因此，准确地说，琐罗亚斯德教者，信仰先知查拉图斯特拉启示之宗教也。该教在上古和中古时代，盛行于伊朗和近东一带，曾传入中亚地区，进入中国内地，中国文献谓之祆教、火祆教或拜火教。七世纪中叶，伊朗为阿拉伯所灭，在伊斯兰化浪潮冲击下，该教日益式微；部分教徒遂于公元八、九世纪移民至印度西部海岸，坚持其传统信仰，形成为现代的帕西（Parsi）人。帕西人在十八、九世纪曾到华南从事商业活动，广东人称之为巴斯，有其遗存广州的碑刻为证。清代梁廷楠（1796—1861）《夷氛闻记》卷二则译为“巴社”。根据1976年的估计，世界尚有琐罗亚斯德教徒十三万人，其中印度八万二千人，伊朗二万五千人，其馀分 于巴基斯坦、斯里兰卡、澳大利亚、纽西兰、英国、德国、美国、加拿大等国①。
对于琐软亚斯德净化仪式的研究，学者依据的资料，自然以该教遗存下来的《阿维斯陀经》和帕拉维文献为主；但更为直接的资料则是来自对现代琐罗亚斯德教团的实际调查和考察。不过，琐罗亚斯德教视教外人为不净人，在其举行净礼时，不许教外人在近旁观；因此，学者倘非琐罗亚斯德教徒，要取得直观资料实不容易。当今研究琐罗亚斯德教最著名的学者玛丽博伊斯（M.Boyce）教授，曾到伊朗亚兹德（Yazd）省的琐罗亚斯德教徒住地考察，尽管她与教徒们至为亲善，但毕竟还不是教中人，因此在他们举行净礼时，也只能远观，不能近看②。
系统介绍琐罗亚斯德教净礼的著作，最早的一部应数穆迪（Jivanji J。Modi）的《帕西人的宗教仪式和习俗》，出版于1922年③。该书就十二世纪琐罗亚斯德教徒所实行的净礼，有较详尽的综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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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多以现代卫生学的观点作评述，故不无牵强附会之处。近年考察琐罗亚斯德教净礼的专著，以楚克西（Jamsheed K．Choksy）的《祆教之净克污》④为最佳。楚克西系印度帕西人，作为一位训练有素的教内学者，对于该教的净礼，不仅能根据文献资料而且能现场观察，以至身体力行，故所述自更翔实可靠。瑞典哈特曼（Sven S．Hartman）教授曾到印度考察帕西人的宗教生活，取得了一组净礼的照片，弥足珍贵⑤。
琐罗亚斯德教的净礼，依据穆迪和楚克西对原始文献的研究，及其对现代印度帕西人的调查，主要有下列四种形式：其一曰“帕迪亚”（Pâdyâb）系日常初级净礼，过程简单，仅需一、二分钟，无需僧侣在场；其二曰“喃”（Nâhn），为中级浮礼，费时二、三十分钟，需一僧侣在场；其三曰“巴勒什奴”（Bareshntim），乃高级净礼，属静修形式，需持续十天，经三次沐浴，现时需两个僧侣陪伴；其四曰“里曼”（Riman），为简化了的高级浮礼，约需半个钟头，一名僧人和一名净人协助。上述四种形式，介绍如下。
一、帕迪亚净礼
帕迪亚，源自《阿维斯陀经》的paiti-âp，意为“把水泼到身体的裸露部分”已整个仪式分三段进行，第一为序幕，净礼主角先开口念道：“为使阿胡拉玛兹达（Ahura Mazda）高兴，我行此净礼。”然后诵念有关的咒文《阿森伏服》（AshemVohu）。第二即为仪式的主体，主角用水洗脸、手、脚等身体裸露部分（图一）。第三为尾声，主角解开腰上的圣带，然后重新系好，同时口念咒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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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迪亚净礼，教徒日行数次，早上起床后即行一次，每当饭前及大小便后也非做不可，进行其他祈祷仪式之前，也照例先得行此净礼。
二、喃净礼
喃，Nâhn，意为洗澡，即沐浴全身。整个仪式分四段进行：
1.主角先做一遍帕迪亚净礼，然后坐到一张石凳上。石凳旁有一僧侣侍候，其手捧金属器皿，分盛牛尿、圣火灰烬、细沙、石榴叶等圣物。
2.主角用手帕自僧侣手中接过石榴叶，入口咀嚼。石榴多果，其叶长青，故嚼石榴叶以象征祈求丰产长寿。然后又接过掺有灰烬的牛尿，连呷三次，每次均为一二滴尔。每呷之前，得诵念道：“为了净化吾身，为了净化吾灵。”
3.向神坦白自己的罪孽或过错，然后诵忏悔词。
4．进入浴室，脱光衣服。僧侣在室外用长柄勺子，依次递进牛尿、细沙。主角以牛尿揩擦全身三遍，然后再用细沙揩擦全身三遍，最后用水冲刷。事毕，换穿衣服，重系圣带，同时诵念咒文。
喃净礼并非时常举行。照印度帕西人的习俗，孩子长大成人，举行授圣带、圣衬衣仪式时，得先行此净礼。结婚时照例得做。妇女分娩完毕后也应照办。另外，每年最后十天纪念守护神活动期间，信徒可依自己意愿，行此净礼。
三、巴勒什奴净礼
巴勒什奴（Bareshnun），意为 “头顶”，即行此净礼，得从头顶做下来。在琐罗亚斯德教诸种净礼，以此为最高形式，也最为繁杂，不仅时间特别长，而且地点也应有所选择，不像上两种净礼那样，在家便可进行，而是要与外界绝对隔离。这一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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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用于那些接触死尸、处理遗体的教徒，尤其是专业人士。中国古籍对这些专职处理死尸的人有所记录。《魏书·西域传》《波斯》条下，言该国“俗事火神、天神”；“死者多弃尸于山，一月著服。城外有人别居，唯知丧葬之事，号为不净人，若入城市，摇铃自别。”《北史》的《西域传》也提到了不净人。巴勒什奴净礼的对象正是这种不净人。
举行巴勒什奴净礼，首先得由僧侣选择“净土”为行净礼之地。此净土为人畜止步之偏僻地，如有杂草树木，均应清除。整个场地的 置均应由正直、诚实、谙于经典、熟习仪式的洁净人进行，即由僧侣一手办理。
场地清理后，僧侣即按南北向成直线，分别挖六个坑，各坑相隔一步（约三十厘米）；再在同一直线上，距第六坑三步之外，另挖三个坑，坑距同为一步。以上九坑，大小深浅均相同，大仅足容常人之双脚，深则夏天约四厘米，冬天约七厘米。净礼的主角——不净人便立于坑里，用牛尿和水沐浴，浴后的脏液体蓄于坑中，不至污染他处，而由阳光曝晒蒸发。
九坑挖好后，僧侣还得用金属工具在坑外层层划沟。因为琐罗亚斯德教认为，死人身上有一种尸毒，或叫尸魔，活人接触了死人，就会带上这种毒魔，其还会跑到别的地方，在坑外划沟为圈，象征着限制毒魔的流动。僧侣首先在九个坑的外围，划一大方圈，每边距坑均约九十厘米；然后，在头三坑外边划三个方目；又在头大坑划三方圈；最后，又在大方圈之内，九个坑之外，加划三圈（参图二）。如是，头三坑共被十个圈所包围，第四、五、六坑则有七个圈包围，末三坑则仅有四圈。由于对原始文献的理解不同，学者对如何划圈的认识也有异，但无论如何，包围坑的方圈是逐步减少的，因为不净人依次在各个坑沐浴，毒魔逐步减少，故防患也就渐次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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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礼开始，不净人裸体站到第一个坑位上；僧侣站在方圈之外，用圣杖端上的金属勺子，舀以牛尿，淋到不净人手上，让其净手三通后，再把牛尿淋到其身上，依自顶而下，先右后左的次序，让不挣人逐步洗刷身体。据说毒魔正是随著这个程序，一步步被驱逐，最后由左足尖飞离人体，北向而去。在这个过程中，僧侣和不净人不时要伴念咒文；旁边还应备有一狗，用以监视毒魔。在第一坑沐浴毕后，又进入第二坑，照同样方式又操习一遍；如此这般，一直做到第六坑。
在第六坑沐浴毕后，不净者便蹲在第六坑与第七坑中间的空地上，用泥土擦身以洁净身体，直到身上牛屎乾了为止。尔后，不净者进入第七坑，僧侣用清水淋其身一遍；遂进入第八坑，又淋两遍；再进入第九坑，淋三遍。至此，沐浴完毕。最后一道程序是用檀香、安息香、芦苍和石榴薰蒸全身，此事完成后，净礼就算告一段落。但主角仍不能回到教团去生活，尚需进入一静室隐居九天九夜。在这段时间里，不得接触火、动植物等；在第四、第七和第十日早晨，还要分别用牛尿和水淋洗全身。尔后便成为洁净人了，可以像其他教徒那样，过著正常的家庭、社会生活。
根据调查，现代印度帕西人在进行巴勒什奴净礼时，在场有两名僧侣，一专施沐浴，一摸狗监视。僧侣进入净礼场地时，自身得先行沐浴，并用布把嘴、鼻、双足遮盖，场地走道铺有石头，仪式所用的牛尿、泥土、水等，系用金属容器分装（参见图三）。
四、里曼净礼
里曼（Riman），原指受到死尸黏污的人。该净礼系针对一般接触死尸的人，形式较为简单，费时仅约一个钟头。但其不见载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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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维斯陀经》及其他琐罗亚斯德教的伊朗文献，现代伊朗的琐罗亚斯德教徒也不实行此一净礼，只限于现代印度的琐罗亚斯德教徒采用。根据文献记录，印度的帕西人也只是到了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初才流行此一净礼。
里曼的仪式与巴勒什奴近似，但删去了九天九夜的静修。其同样要选择人畜止步之净地，作为举行净礼的场所。场地选定后，用沙分别铺七个圆圈，成一直线；在直线之间外侧，再铺两个圆圈，与之垂直。在这九圈之外，又另铺一圈，内置石头三堆；还另挖—个坑，深约一米二十厘米。整个局如图四所示。
仪式由一僧侣主持，另需一净人作为助手。作为主角的不净人先得脱光衣服，弃于坑里。接着，助手用手势指示不净人进入第七个圈。而僧侣则把牛尿倒进一个蛋壳里，并附几片石榴叶，放到第九圈里，自身回到第一个圈里。助手进入第九圈，将盛着牛尿的蛋壳和石榴叶，并呷牛尿三次，嘴唇不得触及蛋壳。不净人照做不误后，便将蛋壳掷入坑里。琐罗亚斯德教认为人的孔窍最易受污染并污染他物，故不净人不得将嘴唇触及蛋壳；而呷牛尿三次，则是因应该教圣训善思、善言、善行此三者。
僧侣再用左手拿起第二个蛋壳，注入牛尿，右手持圣杖，进入第三个圈。不净人立于第六个圈，助手示意其张开双手，而僧侣则隔着两个圈，以策安全，借助圣杖把蛋壳递到第六个圈，把牛尿淋到不净人的双手；不净人手捧牛尿，施到自己身上。如此反复，进行十五遍。
随后，僧侣回到第一个圈，取了一些泥土，再进入第三个圈，通过圣杖，把泥土递给第六个圈的不净人，后者则用这些泥土擦身。如此反复，进行十五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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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僧侣又再到第一个圈，拿了一瓶水，回到第三个圈，把水倒在附著在圣杖头上的勺子，递给不净人洗身。如此也反覆十五遍。
据说通过上述方式的沐浴，尸毒便渐次被驱逐离开不净人的身体。完成以上程序后，不净者便回到第七个圈。僧侣则用大金属盆，盛满清水，置于第九个圈里，然后回到第一个圈里。助手进入第九个圈，端起那盆水，示意不净人进入堆石头的圈子里，蹲在石堆上，助手送伸开长臂把水淋到不净人的头上和身上，如是者三遍，不净人便成为净人了。遂用毛巾擦乾身体，穿上新衣，重系圣带，完成了整个里曼净礼的仪式。
从以上介绍的四种净礼，可看出琐罗亚斯德教徒十分重视身体的清洁。追求清洁，可能只是古代伊朗人的一种本能；他们的种种仪式，也不宜以现代卫生学来加以解释，因为古代琐罗亚斯德教徒断不可能有现代的医学知识。他们只不过是从本教的善恶二元论出发，把疾病、死亡、肮脏、不洁等归之于恶神之产物，并想像这些恶物可以传播，因此，必须千方百计清除它们，限制它们。上述的净礼，便是他们对付病魔的方法。这些方法，显然只有宗教上的意义，并没有多少科学的价值。
由于琐罗亚斯德教徒举行净礼时，不让教外人接近，故中国古籍对于该教在西域和中国内地的传播，虽不乏记载，但于其净礼，则仅有蛛丝马迹耳。新旧《唐书·西域传》记载尼婆罗 “一幅布蔽身，日数盥浴”；《魏书·西域传》言悦般国“日三澡漱，然后饮食”。这些西域人的盥浴、澡漱，也许与琐罗亚斯德教的净礼有关。
1994．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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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据Gherardo Gnoli," Zoroastrianism", in: The Encyclopedia of Religion, edited in Cheif by Mircea Eliade, New York 1987, p.590.
(2) Mary Boyce, A Persian sttonghold of Zoroasttiarism, Oxford 1977,pp.119, 128.
(3) Jivanji J. Modi, The Religious Ceremonies and Customs of the
Parsees. Bombny 1922.
(4) Jamsheed K. Choksy, Purty and Pollution in Zoroastrianism,Triumph over Evil. Austin 1989.
(5) Sven S. HartInan, ParsAn, the Religion of zoroaster, Leiden 1980 plates xxVIII --xxx.
(6) 同注（3）, PP.87--88.
图一：帕迪亚净礼
图二：巴勒什奴舞台场地示意图
图三：巴勒什擦净礼示意图
图四：里曼净礼场地示意图
本文作者著述：
Books in Chine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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