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辅仁大学神学论集 第106号

暴力与圣经


魏明德
(法国巴黎耶稣会神学四年级生)
绪言
    人类历史亦可称为暴力的记述,暴力始终无所不在,并以各种方式呈现出来:凶猛的战争、经济的剥削、文化的侵略、两性的不平等……一个国家的发展史,是由一连串的内部冲突、动乱及镇压所组成。廿世纪末的今天,环顾四周,例子不胜枚举:饥荒造成暴动、恐怖主义横行、领土保卫战、军事武器的扩建、城市的破败不堪……
    基督徒对暴力是否无可奈何?基督徒信仰可不可以帮助现代世界克服所谓的暴力宿命?面对这一挑战的信徒不应该立刻绝望。至少,他们应该注意到,有关暴力的圣经资料很丰富。因为圣经是一个民族历史的记述,所以它也是毁灭、强奸、强暴故事的缩影,暴力的开始与发展是圣经故事的主要情节。为何圣经著重人类历史的暴力特质?本文的著眼点如下:读圣经的人,不但无法避免面对暴力问题,而且应发现,天主启示她的救恩计划,正在人类的暴力历史中。换句话说,洞察在圣经中的暴力观念,使我们领悟所谓的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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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救恩与解放的真谛。
    本文的题目包罗万象,恐无法面面顾到。我们可从暴力观念谈起。随後,我们要研究在圣经中有关暴力思想的四个阶段:(一)人性和兽性之间的关系,以创世纪第— ~ 九章为例;(二)在厄则克耳先知书中的祭祀与偶像批判;(三)出谷纪第十四章与所谓的圣战观念;(四)在山中圣训里,温和如何克服暴力。
一、何谓暴力
    就某个角度而言,「暴力」二字含意明确,无需再下定义。挨揍是承受暴力的一种形式,动粗干扰他人的发言权是另一种形式。但是真相绝非如此单纯。言语有时比拳头更具杀伤力,而武力的动用亦能使人保持缄默。暴力究竟为何?这种一方面扮演牺牲者,一方面扮演帮凶角色的神秘力量究竟为何?(1)
    「暴力」中含有「力」字。「力」一方面包括生命的力量,另一方面包括死亡的力量。根据最基本的生死经验,我们或许能够明了暴力中「力」的含意。智慧篇云:「我一出生,便呼吸了公共的空气,落在具有同一命运的地上,哭出了第一声……人人进入生命的路,只有一条,去世亦然。」(智七3,6)「第一声」的用语有两个意义:它表现我们无法避免人类命运,而应该遭受和面对这个超越我们的生死力量。此外,在智慧篇的上下文中,谈到「第一声」令人联想到天主的「声音」:在圣经里的第一声为「有光!」(创一3)也有诞生的含意。可是天主的「声音」好像是同时创造与毁灭力量的象徵:
    上主的圣音响彻水面,
    天主雷鸣再显示庄严,
    上主临到澎湃的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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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主的声音具有威权,
    上主的声音具有庄严。(咏二十九3,4)
     「上主的圣音响彻水面」这个句子又令人联想到创世纪第一章:「在水与水之间要有穹苍,将水分开!」(创一6)在圣经中,从头到尾,水的分开表达上主的创造和救恩能力(2):「红海里开出一条无阻的道路,巨涛中出现了一片青草地,你的全体百姓,在你亲手掩护之下,由那里经过,看到了神奇的异迹。」(智十九7,8)「分开」的行为建立一个有秩序的世界,也清晰的表明诞生的含意。首先,「分开水」乃创造世界;接著,[分开红海]乃解放民族;最後,「分开天空」(见默十九11)乃产生新世界:「我看见了一个新天新地,因为先前的天与先前的地已不见了,海也没有了。」(默二十一1)相反地,洪水表现死亡的暴力。以圣经而言,」分开的力量」(亦及创造能力)是J混乱的力量l(亦即暴力)的对立。我们现在将深入研究圣经,并以四个阶段为例。
二、人性与兽性(创一 ~ 九章)
    暴力的记述以「加音与亚伯尔」的故事开始。此故事由象徵语言表达暴力的潜在倾向:「你若做得不好,罪恶就伏在你门前,企图对付你,但你应制服它。」(创四7)在希伯来文里,robes,「伏」字,只可对兽类使用(3)。
    创世纪第四章的兽性象徵引用前一章内容:厄娃也没有制服伏在她之下的蛇,而听了它的话。在加音和厄娃的故事中,有两条路:是人性制服兽性,或是兽性制服人性?
    「制服兽性」究竟有什麽意思?天主在创造了人之後,祝福他们说:「你们要管理海中的鱼,天空的飞鸟,各种在地上爬行的生物!」(创一28)创二20又云:「人遂给各种畜牲、天空中的各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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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鸟和各种野兽起了名字;但他没有找著一个与自己相称的助手。」人管理禽兽,他是真实的「天主的肖像」,因为他做的事和天主一样:根据他谈话的能力区分万物,他给予每种禽兽一个名字,建立一个秩序。众所周知,透过交谈才能制服禽兽!
    天主赋予人制服禽兽的权力,他同时订立最初的盟约:「看,!全地面上结种子的各种蔬菜,在果内含有种子的各种果树,我都给你们做食物;至於地上的各种野兽,天空中的各种飞鸟,在地上爬行有生魂的各种动物,我把一切青草给它们做食物。」(创一29、30)也就是说,对人和动物而言,原来的盟约尊重素食的典范(4),原来的世界状态在於温和,而并不在於暴力。
    加音杀害了亚伯尔以後,创世纪蜕变为暴力蔓延的记述:「因我受伤,杀了一成年,因我受损,杀了一青年;杀加音的受罚是七倍,杀拉默客的是七十七倍。」(创四24)久而久之,「大地已在天主面前败坏,到处充满了强暴。」(创六11)洪水就象徵人与人之间的暴力的必然结局。因此,圣经故事常将人类暴力与自然洪水紧密结合在一起,并暗示若暴力充斥,大地将不复存在。同样地,中国词源学结合政治和灌溉的艺术,形成政治一词。暴力的失控会,导致恐惧退回「混沌状态」,亦即社会组织形成前,自相残害的局面。从各种内战造成社会结构解体一事,可得知,混沌状态决非凭空捏造之词。在世界许多文明中,藉著洪水神话,叙述人力无法控制的洪水四处泛滥景像,若隐若现的透露出这种恐惧混乱的心态。
    洪水结束以後,天主与诺厄立约。(「创九」是第一次圣经使用「盟约」berith二字,可是若从「创一28—30」来看,天主和诺。厄的盟约已可称为「新约」。)表面上,「创一」盟约和「创九」盟约很像,但是我们仍可以发现相异点:自此以後,人类,不但管理禽兽,而且也让它们害怕。「创九」云:各种禽兽;「都要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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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表示惊恐畏惧:这一切都已交在你们手中。凡有生命的动物,都可做你们的食物。」动物的害怕是容易了解的!新盟约不适用於理想的世界,而适用於实际的形势。上主说:「人心的思念从小就邪恶。」可是「我也再不照我所作的打击一切生物了。」(创八29)盟约的目的是控制暴力来保证人类与世界的存在。按此逻辑推演,盟约应能包容带有些许暴力色彩的言论表达,以免暴力累积凝聚过量,如同河水暴涨,终至无法负荷而泛滥成灾。因此盟约需要挖掘运河渠道,以疏导社会暴力的流量,该工程不仅是预防措施,更应富有教育意义。在创世纪第九章里,这样的教育过程是禁止喝血的说明:「有生命、带血的肉,你们不可吃。」这样禁止的目的乃让人类记起在伊甸乐园里的生物与生物之间的和谐关系。亦即:人,虽然是卑微的,仍为天主的肖像。
    总之,管理禽兽的权力表现出人类应尽职的责任:制服他自己的兽性。若人性无法制服兽性,暴力必然会蔓延,直到「一切有血肉的人」结束(见创六12)。在历史上,人以暴力面对他人与禽兽,则需要有象徵意义的法律来唤起记忆。他,因为仍是天主的肖像,应根据温和的典范运用他的制服权力。在先知的理想国里,战争的结束与人类和禽兽之间的和平均有密切关系:「到那一天,为了他们,我要同田间的野兽、天空的飞鸟和地上的爬虫订立盟约,并且我要从地上将弓弩、刀剑和战争毁灭,使他们安居乐业。」(欧二20;也见依撒意亚十一6—9)
三、在厄则克耳先知书中的祭祀与偶像批判
    「人性是否能够控制兽性?」是圣经中一再提及的问题。先知对偶像的激烈批判能帮助我们深入有关兽性与暴力的思想(5)。实际上,出谷纪曾将偶像与兽性这两个题目相提并论:「众百姓即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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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耳上的金环摘下,送到亚郎跟前。亚郎从他们手里接过来,制了一个模型,用来铸了一个牛像。」(出三十二3,4)芸芸众生崇拜偶像犹如崇拜自己的兽性:「他们竟然还敬拜那些最可憎恶的动物……因此,天主用同样的动物来惩罚他们,使他们受许多动物的残害,很为适当。」(智十五 18,十六1)
    我们应该注意到的是,偶像与祭祀的关系很密切。「他们去给巴耳献祭,向偶像进香。」(欧十一2)在先知思想中,祭祀是宗教里的暴力症状。既然,旧约时代的普遍祭祀方式好像是儿童(特别是长子)的牺牲:「(国王)却没有成功;於是将那要继承自己位的长子叫来,在城墙上祭杀了,作为全燔祭。」(列下三27;也见苏六26,民十一)
    厄则克耳批判偶像崇拜的特质如下:对他而言,偶像崇拜、牺牲子孙和经济压制是不可分的。透过先知的声音,天主对耶路撒冷说:「甚至你还祭杀你给我生的子女,作为它们『偶像』的食品。」(则十六20)「则二十二」又云:「那流人血,使时辰迫近,制造偶像,自染不洁的城,是有过的!……看,以色列的首领,在你中间各逞其能,倾流人的血。在你中间有人轻视父母,在你中间有人压迫外方人,在你中间也有人欺压孤儿寡妇……在你中间有人接受贿赂,以倾流人血。你收息金,放重利,用强力剥削你的近人……本地的人民蛮横强暴,劫夺抢掠,欺压穷苦贫困的人,迫害外方人,无法无天。」(则二十二3—29)我们可以看到这篇经文的现实性!此外,厄则克耳书的分析可以澄清人类暴力的三个特质:
    (一)天主拒绝接受牺牲。从亚巴郎与依撒格的故事以来,这就是圣经的绵延教训。「不可在这孩子身上下手!」(创二十二12)厄则克耳提及,因为牺牲将人类的暴力投影在天主的形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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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牺牲亦可被视为对天主的一种暴力。「我喜欢仁爱胜过祭献,喜欢人认识天主胜过播祭。」(欧六6)不认识天主的人,以为他要求牺牲,遂不区别天主和偶像的差异。
    (二)除了对他人和对天主的两种暴力之外,还有另外一种暴力,可称为「对我自己的暴力」,它明白地呈现在子孙的牺牲上。
    恨自己的人,用子孙做代替品。在厄则克耳书中,自恨的解释有两种:
    (1)自恨宁愿有无生命的肖像(亦即偶像),而拒绝活的肖像(亦即子孙)。我们能明了「自恨」这种冲动的理论根据,与自佛洛依德以来,许多心理分析家提出的「生之本能」与「死之本能」理论相符合。在具有暴力倾向的人身上,两种本能互相交替否认及至对方不再存在。粗暴的人发出肺腑之言:「所有不认同我形象的人都不存在。」
    (2)「恨我自己」这种冲动理论的第二个解释是:一个人,是否承受了父母的爱?若没有,他很可能无法爱他自己,也无法爱自己活的肖像,无法爱自己的子孙。厄则克耳藉著使用过的比喻,表达同样的道理:他认为,耶路撒冷人民是赫特人民(亦及外邦人民)的子孙。「凡说格言的必以格言指著你说:有其母必有其女!你真不愧是你母亲的女儿,因为她憎嫌了自已的丈夫和子女。」(则十六44,45)被父母恨的人必恨自己的子孙,此乃暴力蔓延的原则(6)。
   (三)最明显的暴力方式在於违犯「不可杀人」这个戒律。果真如此,为何厄则克耳将谋杀、通奸、经济剥削和偶像崇拜相提并论?此乃因为暴力否定他人存在的意义,也就是藐视法律和人伦的必要性。否定他人和废除法律,彼此是一气相通的。因为随著另一张面孔的出现,紧接著而来的即是言语及法律,而自然法则是绝对禁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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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杀的。暴力的本体在於否定法律的意义。暴烈的人把偶像作为法律的代替者;因为偶像乃我自己的呈现,所以我们也可以说:暴烈的人建立自己做自己的法律。
四、圣战记述蜕变为默示录文体
    虽然圣经中并无所谓「圣战」的字眼,但是,无可讳言,在以色列人民的战争记述中,天主的角色显得特别重要。对圣经神学而言,这样的陈述有什麽意义?以色列人民的「圣战」神学是否可以帮助我们明了与面对暴力?
    关於「圣战」的注释很多(7),本文无法一一提及,而有关「圣战」对暴力意义的解释,只需强调一点:按笔者的看法,在出谷纪第十四章可以找到「圣战」的原始典范。深入这段文章後,能够明了「圣战」这个观念的演变。
    表面上,横渡红海的插曲不属於战争记述的范畴:埃及人组成一个部队,可是以色列人就只是一个民族而已。此外,在这个插曲里,并无战争。然而,梅瑟的凯旋歌形容天主为「战士」,又云:「以你无比的威严,毁灭了你的敌人。」(出十五3,7)加上横渡红海可称为胜利,那麽到底是那种胜利呢?
    「当法郎来近的时候,以色列子民举目,看见埃及人赶来,都十分恐怖,向上主哀号,也向梅瑟说:『你为什麽这样待我们,将我们从埃及领出来?……我们甘愿服事埃及人,服事埃及人比死在旷野里还好呀!』梅瑟向百姓说:『你们不要害怕,站著别动,观看上主今天给你们施的救恩……上主必替你们作战,你们应安静等待。』」(出十四10—14)渡红海後,「以色列人看见了埃及人的尸首浮在海边上」(出十四30)。「站著别动,你们应安静等待」这种态度,彷佛是拯救的必然条件。虽然在历史上以色列和其他民族的战争大同小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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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对以色列而言,理想的胜利是「被动的得胜者」的作为。例如,编年纪下第二十章根据「出第十四」的典范,描写对约沙法特国王的战争:「上主这样对你们说:你们不要为这支庞大军队害怕,因为战争不在乎你们,而在乎天主……不必畏惧,不必害怕!明天你们只管出去迎敌,因为上主与你们同在……上主派出伏兵,袭击了那些来攻击犹大的阿孟人、摩阿布人和色依尔山地的居民;他们便被击败了。阿孟人和摩阿布人起来攻击色依尔山地的居民……犹大到了俯瞰旷野的高岗上,观望大军,见浮尸遍野,没有一个逃脱的。」
    这样的「理想战争」(8),不但仿效「出十四」的典范,而且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特质:不是天主毁灭敌人,而是敌人彼此杀害。刚提的经文中,暴力杀死粗暴的人。後代的圣经文学,阐述这样的思想。例如,智慧篇提出横渡红海的新解释:天主以宇宙的元素,间接的惩办义人的压迫者。亦即:宇宙惩办恶人,地球反叛恶德。「整个世界都要跟随上主来攻击愚顽的人。」(智五21)这样的「宇宙报仇」观念好像是属於生态主义!(也见肋十八25,二十22;默十二16)如同编年纪以「出十四」的典范描写「理想战争」,亦如同智慧篇以同样的典范为「末世战争」之先声。
    此外;智慧篇帮助读者明了,毁灭宇宙秩序的暴力,结果也毁灭自己的威力。这就是「恶人的惩罚」的真谛。「人用什麽来犯罪,就用什麽来罚他。」(智十一17)这种思想亦为默示录文体的起点(9)。毁灭粗暴者的乃是他自己的执拗。「其馀没有被这灾害杀死的人,仍然没有悔改,离开他们手所作的,仍旧去崇拜邪魔和那看不见、听不见、走不动的金、银、铜、石、木神像;他们也没有悔改,放弃各种凶杀、邪术、奸淫和偷窃。」(默九20,21)
    此外,在默示录文体中,偶像的题目联想到武器。靠偶像和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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器,均是靠人手所作的东西:「他们的地域充漫了马匹,战车不可胜数。遍地都是偶像,人人崇拜自己手做的东西。」(依三7,8)所以,毁灭偶像的上主同时破坏武器:「我必要从她的口中把巴耳的名号除掉,使他们再也不提起他们的名字。到那一天,为了他们,我要同田间的野兽。天空的飞鸟和地上的爬虫订立盟约,并且我要从地上将弓弩、刀剑和战争毁灭。」(欧二19,20;也见米五,厄三十四,匝九……)上主是破坏弓弩的「战士」,他赢得「圣战」,才重新订立人类和禽兽的原始盟约。
五、温和如何克服暴力
    匝加利亚先知描绘「圣战」的得胜者如下:「看,你的君王到你这里来,他是正义的,胜利的,骑在驴上,骑在驴驹上……他要从耶路撒冷除掉战马……他要向万民宣布和平……」(匝九9,10)对基督徒而言,匝加利亚的君王形象乃基督自己的象徵(见玛二十一4,5)。可是,我们应该注意到,君王是「胜利的」,他骑的驴驹暗指战争的车马,也就是说:他根据自己的办法去打仗。换言之,温和与胜利的君王克服暴力,而不低估它。这样陈述令人怀疑:有关耶稣对暴力的教训与态度如何?
    毋庸置疑,耶稣的话有些激烈:「你们现今饱饮的是有祸的,因为你们将要饥饿。」(路六25,也见玛十一21;玛二十一41;路十九27……)耶稣可以表达愤怒:「耶稣遂含怒环视他们,见他们的心硬而悲伤……」(谷三5)还有,耶稣最令人惊讶的行为是洁净圣殿的插曲:「在殿院里,他发见了卖牛、羊、鸽子的,和坐在钱庄上兑换银钱的人,就用绳索做了一条鞭子,把众人连羊带牛,从殿院都赶出……」(若二14,15)实际上,使用鞭子属於先知具有象徵意义的连续行为,而且,它的意义相当明显:祭祀时代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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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要到,且现在就是,那些真正朝拜的人,将以心神以真理朝拜父」(若四23)。一般来说,耶稣的态度和依撒意亚所描绘的默西亚是相似的:「他不争辩,也不喧嚷,在街市上没有人听到他的声音。已压破的芦苇,他不折断;将熄灭的灯心,他不吹灭」(见玛十二19,20)。然而,他直接的面对争论、审判、十字架、种种暴力。福音情节和战斗记述类似,福音则可称为暴力和温和之间的战斗叙述。保禄节略福音叙述的结局如下:「他以十字架诛灭了仇恨」(弗二16)。「诛灭」二字属於仇恨的字汇,而彷佛只有这种字汇能够表达反面的暴力意义:仇恨的暴力变为仁爱的暴力。亦即:温和并不否认暴力,反而扭转它的力量。「迫害你们的,要祝福……你不可为恶所胜,反应以善胜恶」(罗十二12,20)。
    耶稣以辩论面对暴力,他的武器是他的言谈及他所引用的旧约经文。「天主的话确实是生活的,是有效力的,比各种双刃的剑还锐利](希四12,也见弗六17)。亦即:耶稣最先的武器就是他的舌头!恶人也会利用舌头,而他们使用舌头的目的在於诛灭言语。恶人喧嚷而不缄默来听他人,他动口才动手:「你这欺诈的人,你时时怀念邪恶,你的舌头正如一把锐利的剃刀」(咏五十二4)。天主的话和恶人的舌头相似,均像锐利的刀剑!(也见玛十34:「我来不是为带平安,而是带刀剑」。)舌头则是暴力与温和的共同武器:「谁若在言语上不犯过失,他便是个完人,他必能控制全身。试看,我们把嚼环放在马嘴里,就可叫它们顺服我们,调动他们的全身……同样,舌头虽然是一个小小的肢体,却能夸大。看,小小的火,能燃著广大的树林!舌头也像是火……我们用它赞颂上主和父,也用它诅咒那照天主肖像而受造的人;赞颂与诅咒竟从同一口里发出!我的弟兄们,这事绝不该这样!泉源岂能从同一孔穴,涌出甜水和苦水来?」(雅三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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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粗暴的言语会妨碍其他声音的出现:「他们都大声乱嚷,掩著自己的耳一齐向他扑去,把他拉出城外,用石头砸死了。」(宗七57)亦即:暴力与言语是对立的,拳打脚踢会制止他种意见的传达,经济的压迫会妨碍一些阶层进入文化核心,甚至妨碍其言论表达。暴力始终企图扼杀言语。另外再举个例子,无心的父母,常会粗暴的阻止小孩去认识熟悉自己特有的表达方式,以便按部就班的进入言语的阶段。
    诸如此类暴力,常呈现出各种面貌,体罚为其一;极尽温柔、反覆再三的告诫子女不可让父母伤心难过为其二;第三种可以称之为「冷漠的暴力」,亦即对周遭人群及事物均冷漠以待,不让他人与自己有沟通机会,片面决定他人言行的无足轻重、毫无价值。由此可看出,暴力比拳打脚踢严重多了。有时候,拳打脚踢或许并不是最差劲的表达方式。於是,言论的品质就彰显得更为重要。而单是言行不一即会导致严重的暴力。谎言馍糊了真相,使得语言的交流成为空谈,犹如伪钞的介入;会干扰货币兑币市场。因此,暴力主要根据它的相反词「言语」来下定义。
    当然,言语中会呈现暴力,例如,以傲慢。轻蔑、咄咄逼人态度发表言论。反之,暴力也会透露言语,例如,粗暴行为可以是恐惧、嫉妒。沮丧或是期待等情绪的表达。但是就本质上来说,粗暴行为是阻碍沟通的行为,而言语则始终是主张温和胜於武力。
    前一个分析能够帮助我们明了山中圣训为何可被视为「非暴力」的圭臬。耶稣并不建议被动忍耐,而推崇一种「主动的温和态度」。首先,山中圣训强调我们刚刚提到的言论品质的重要性:「你们一向听过给古人说『不可杀人!』谁若杀了人,应受裁判。我却对你们说:凡向自己弟兄说『傻子』,就要受议会的裁判;谁若说『疯子』,就要受火狱的罚……当你和你的对头还在路上,赶快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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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解,免得对头把你交予判官,判官交给差役,把你投在狱里」(玛五21,25)。这个教训的目的在於制止从开头以来暴力的蔓延(我们可以记起「加音与亚伯尔的故事)。然而,「主动温和」是惟一能谈出真诚的话语:「你们的话该当是:是就说是,非就说非;其他多馀的,便是出於邪恶」(玛五37)。「主动温和」也反对「冷漠的暴力」:「你们若只问候你们的弟兄,你们作了什麽特别的呢?」(玛五47;也见路十30,37)
    果若如此,我们可以怀疑:在山中圣训的上下文中,耶稣所说的「若有人掌击你的右颊,你把另一面也转给他」(玛五39),有什麽意义呢?应该注意到的是,「把另一面也转给人」也可称为主动态度,令人领悟温和比暴力更强烈与有韧性。根据温和典范行动的人不但不消极,反而能以慷慨就义克服暴力:「那愿与你争讼拿你的内衣的,你连外衣也让给他。若有人强迫你走一千步,你就同他走两千步。求你的,就给他;愿向你借贷的,你不要拒绝」(玛五40,42)。山中圣训的夸张文体不属於法律范畴(11),而它的目的在於解除结构读者的温和观念:温和实际上并不被动,并不软弱,比暴力更有力量,温和表明仁爱的活力。「罪恶在那里越多,恩宠在那里也越格外丰富,以至罪恶怎样藉死亡为王,恩宠也怎样藉正义而为王,使人藉著我们的主耶稣基督获得永生」(罗五20,21)。
结论
    跟随耶稣基督的信徒不得不面对充满暴行的世界。他注意暴力的蔓延,此外省察他自己为暴力的同谋者:「敌人」不一定是「他人」,暴力的同谋者(亦即顺从暴力之威力的人)亦可被视为自己的敌人。暴力於是成为意料中事,且无法避免。福音令人领悟防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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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道是找到一个崭新的说话与生活方式,提出和解及重新开始的管道。所以,我们不能将「温和态度」定义成一种固定的观念。温和乃生命的不断创新,人和人之间的和平也在於不断的创作过程。如同暴力可被视为毁灭的能力,或温和与和平是创造能力的结果。创造和谐世界的上主乃付给人类终极和平的主基督。「都是在他内受创的……他是元始,是死者中的首生者……因为天主乐意叫整个的圆满居在他内,并藉著他使万有,无论是天上的,是地上的,都与自己重归於好,因著他十字架的血立定了和平」(哥一15,20)。
 
注:
(1)参考《圣经神学辞典》:「暴力」,「战争」,「温良」,「动物」,「偶像」,「祭祀」等章节。也可见笔者所著的《暴力与政治》,当代,104,一九九四年十二月,页106—115。
(2)见Paul Beauchmp,Créaion Séparation Desclee,1969.
(3)Paul Beauchamp,La Violence dans la Bible, Cahiers Evangile Cablers Evanglle 76,     p.7
(4)Paul Beauchamp, “Creátion et Fondation de la Loi en Gn.1,1-2,4” in La Creátion dans l’Orient Ancien, Cerf 1986,pp.139-182.
(5)有关牺牲,见Evaristo Villar,<圣经是否描绘了一个暴力的天主>神学论集,62,一九八四年冬,页613—621.
(6)有关暴力与心理分析,见Dents Vasse,Un parmi d’autres,  Seuil,1987; La Chair envisage, Seuil,1988.
(7)有关圣战,请参考廖涌祥<申命记中的圣战>,神学论集,83,一九九O年春,页15,39。参考书:G.von Rad,Der Heilige Krieg im Alten Israel, Zurich, Vandenhoeck &Ruprecht,1952.A.de Pury et al,“ La Guerre Salute”,Etudes Theólogiques er Religieuses, 1981,1.
A van der Lingen,Les Guerres de Yahve. Cerf 1990.
(8)有关<理想战争>的典范,见N.Lohfinck,“Der Schichten des Pentateuch und der Krieg”,in Gewalt und Gewaltlosigkeit im Alten Testament, Freiburg,1983,pp.51-111.
(9)有关默示录文体。见AFCB,Apocalypses et Theólogies de l’Esperance, Cerf 1977.J.Dupont,Les Trois Apocalypses Synoptiques,Cerf 1985.
(10)见J.Guillet,Jeśus devant sa vie et sa mort,  Aubier,1971,pp.83—116;S.Lesasse,Les Trois Apocalypses Synoptiques, Cerf, 1974;G.Lohfinck,Wem gilt die Bergpredigt, Herder,1988.
(11)见 Interpretation, april 1987:R.Guelich, “ Interpreting the Sermon on the Mount ”,pp. ll7—130;L.S.Cahill, “The ethical impllcations of the Sermon on the Mount”,pp.144—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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