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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柏格理中国遇险记

第六章 同天花搏斗


昭通俯有四个城门。每当我们想外出散步的时候,总喜欢走东门,因为东门离布道所最近。许多年前的一天,我独自走在郊外通向城墙的坟地里,遍地都是坟墓,一个人走在当中很容易迷路。我的情绪低落到极点,因为我十分恐惧,害怕几天以后在这块足足五英里长、有数千座坟的阴森恐怖的墓地里会添一口新坟。邰幕廉和我又遇到麻烦了,他身患重病,正一个人呆在家里,我们俩都感觉到死神正在召唤他。要请来距此地最近的西医也必须用整整两个月的时间。很显然,我们孤立无援,我的心都碎了。我暗想:“如果邰幕廉一个人被孤孤单单地葬在这里,我怎样才能写信回去,告诉他母亲说她儿子已经走了呢?”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巨大而难看的坟墓和沉重的墓碑。像狼一样的恶狗在周围徘徊着,刨挖新近才埋进去的薄皮棺材。蓝色的天空里,鹰在盘旋长啸,伺机从野兽盗墓者那里夺取一些猎物。所有这一切组合在一起,仿佛是在嘲弄我,要把我心中的希望赶走。对于我来说,在遥远的中国西部,那个孤零零的布道所从未如此可怕过。两个英国人孤独地生活在几百万黄种人当中,而其中一位正承受着巨大的折磨,并且很可能死去。

我们是这样遇上麻烦的,你大概还记得以前我曾经提到过邰幕廉和我是同学。在1887的大赦年里,我们作为传教士来到中国。经过近2000英里的艰难跋涉后,我们穿越了中国的中部地带,来到位于云南省东北部的昭通俯。S.T.索恩牧师在这里迎接我们,他也是一位老校友,比我们早到中国一年。接下来的几天里,三个来自希博尔的青年在一起共同度过了一段非常美妙的时光。然后索恩先生就不得不开始他的长途旅行,动身到邻省去。我和邰幕廉则单独留下来生活了几个月。草草安顿停当以后,很长一段时间的艰苦工作和努力学校就此展开。

我们住的那座房子恐怕是中国最小的布道所之一。它的月租金为二先令六便士——每周7.5便士。住宅的前部分有楼上楼下一共两个房间。房屋后面是一个小院,小院的一部分搭有顶棚,做马厩用,当我们的汉族“男仆”在旁边为这个小家庭烧饭做菜的时候,马儿就在小棚里兴致盎然地大嚼玉米,玉米坚硬得如樱桃核一般,被咬得噼啪直响。不远处,在小院外面还有两户人家,也是同样的两层楼。我们把楼下的房间当作餐厅和书房,楼上的作为卧室,屋内有一把上下楼用的梯子。仅一扇小窗户,为两个房间共同拥有。

我们竭尽所能把这所房子变得更加舒适一些。屋里的家具粗劣无比,尤其是椅子,目中无人、直挺挺地站着,还生就一副坚硬异常的本性,拒绝向一切人或事物弯腰。该死的东西!后来这些高傲的、不折腰的椅子被用坏了,得到它们应有的下场。不论环境有多么艰苦,两个年轻人仍然是一往直前,因为我们内心充满勇气,我们是天主的战士,甘愿为了主而忍受一切艰难困苦。

每天上午的时间都被用来努力学习,我们向中文发动猛烈进攻。学习汉语确实非常有趣,从中可以得到不少快乐。下午,我们就到街上去传教或是销售有关基督的书籍和小册子。由于急切地想尽可能多做一些工作,我们常常分头行动,邰幕廉去繁忙的西门。而我到中心集市区——千总驻兵的大院里,此处聚集着城内三教九流的人,有说书的、算命的、赌博的,走江湖的郎中和许多游手好闲外出寻开心看热闹的少年。两个年轻小伙子分别在两个地方,用能够想得到的最好方式,向人们讲述耶稣的故事。我们沉浸在工作带来的巨大欢乐之中,从未有过沉闷和无聊的感觉。会众在不停地进步,有时,一些听讲者会同传教士展开长时间争论,吸引了大批围观的人。

我们大约用茶点的时刻(通常是下午5时左右——译者)回到家中,互相交流情况。吃过茶点,用中文做完礼拜后,我们又继续学习,直到晚上十点才上床睡觉。象这样,我们紧张而愉快地生活着。

一天,事情终于发生了。邰幕廉从西门回来以后,感觉身体很不舒服。他头疼得厉害,根本就无法照常学习。我俩都以为好好地休息一个晚上就不会有事了,谁知第二天早晨却发现他的病情丝毫不见好转,第三天,情况愈加糟糕,我们都有了不祥的预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一场重病的先兆吗?不!但愿不是!而事实表明好像就是这么回事。为什么不去找医生来检查一下!我怎样才可能把住在足有两个月行程之外的医生请来呢?如果有朋友来帮着照看一下,那该多好啊!可是附近没有一位朋友,只有两个孤苦伶仃的英国人住在一个中国的大城镇里。然而,我们并没有忘记,有一位伟大的朋友一直伴随在我们身边,在那些痛苦而焦虑的日子里,我们的心依旧紧紧地追随着他——耶稣。

虽然没有医生的帮助,但是我们确有几本医学书可供查阅。我们还清楚地记得我是怎样一页一页地查找,机器地阅读着有关各种疾病发作时的症状描写。即使是在平安无事的情况下,阅读医学书也会给人以强大的压力,更何况我们是在试图解决一个对于两人来说都非常重要的难题。可怕的头疼和让人苦恼的病状会不会是疟病发作前的热病,乃令许多传教士都惧怕承受的煎熬?会不会是伤寒,众多患者的杀手?或许,它们只是在数目之后便会消失的急性消化不良症的表现?

我一页一页地读着,仔细查找对各种症状的描写。终于,我忽然找到了一种与邰幕廉的情况及其相似的病症。竟然是如此惊人地相似!再看看那页的标题,顿时,疾病的名称吓得我不寒而栗。怎么?难道这真的是……?不!不!!不!!!不可能是那样的。我再也不不敢往下看了。我要找的是一种平常的、易于护理的疾病,一种不会轻易把人领向死亡、引入棺材、带进坟墓的疾病。那本消魂夺魄、令人毛骨悚然的医学书仿佛装满各种邪恶的疾病,它们都在向我招手,请我选择。然而不知怎么的,我发掘自己又翻回到那一页,就好像那里有邰幕廉的最近的照片,一切都是如此形象,真实得不能再真实了。最后,我们被迫屈服,接受了不可避免的现实。我们意识到自己正在跟一个恐怖、冷酷、以杀戮为乐的魔头搏斗。中国人称这个病魔为“天庭之花”,人们是如此惧怕它,以至于不敢去描述它的残忍无情的本性,生怕冒犯了掌管这种疾病的恶魔,遭到它更可怕的报复。或许也正是因为人们的胆怯,使得他们无法找到更确切的词语来充分描绘这种灭顶之灾。“天庭之花”,多美妙的名字,而有谁能想像到这诱人的名字表达的竟是一种令人胆战心惊,传染性极强的疾病?不过,事实就是事实!我们正在与“天庭之花”为敌,并且还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迎战。

天花!你能想像得到吗?在每一个礼拜租金为七个半便士的破旧小屋里!在距此地两个月行程的范围内找不到一位医生!附近没有一名护士!没有合适的食物!还不得不睡在粗糙的硬木板上!卧室里只有一半扇纸窗户!通向卧室的只是一架梯子!屋顶是那样低矮,以至于在有些地方人无法站直;太阳整日无情地照射着恰好位于床上方的瓦片,看来,它也迫不及待地想尽早带走这位病人。

我们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些可怕的日子。当时的处境异常险恶,我们度日如年,艰难地熬过了一天又一天。传教士的身影从昭通俯的西门和中心集市区消失了。有些人暗自纳闷:两个年轻的洋人上哪去了呢?另外的人则毫无察觉,而我们却孤苦伶仃地呆在自己的小屋里,默默地忍受着、等待着。

千万不要误以为我们会坐以待毙!事实并非如此。这次的敌人邪恶,奸诈,虚伪,在死神的陪伴下,他径自走来,好像是稳操胜券。或许他不会满足只拥有一位病人的战果,在带走邰幕廉之后还要来领我。这样的话,世上就多了两副棺材,两座坟墓和两位肝肠寸断英国母亲。

挨了当头棒之后,我们开始与病魔抗争。一日复一日地,采用我们所知道的最佳方案,权衡利弊,仔细评估敌我之间的力量对比,持久能力和获胜的把握。战斗夜以继日地进行着,双方打得难解难分。这不是躲在固若金汤般的堡垒后面的远距离轰炸,而是短兵相接,在战壕里展开的一场白刃战,我们几乎都不敢想像战斗的结果。

又是一个礼拜日,病魔向我们发起最猛烈的攻击。对于以后来到中国的传教士们来说,礼拜天是最令人想家的时候。邰幕廉病势沉重,我精疲力竭,伤心欲绝。我不分昼夜地守护着邰幕廉,衣不解带,密切注意病情的变化,时刻准备着照料他,他开始变得神志不清。往日,在外出传教的时候,街上的顽童经常跟在我们身后大喊大叫,用小调皮们所熟悉的各种各样的恶作剧来戏弄我俩,惹得我们极不愉快。昏迷中,邰幕廉仿佛看到那些顽童就在他的身边烦扰他,他觉得他们正簇拥在床边,于是就不断地请求我把他们赶走。我不得不装模作样,去轰走这一大群想像中的孩子,当时的情形相当古怪。不过,只有今天我才能为自己挥舞着双臂去驱散一大帮并不存在的痛苦使者的行动感到好笑。我向顽童发起的英勇进攻往往只能取得片刻成功,它只能为我那位毫无战斗力的,得了重病的伙伴带来一丁点儿安慰。不管怎么说,当时最令我惊慌失措的还是突然又听到一声声痛苦的呼叫:“萨姆(塞缪尔•柏格理的爱称——译者)!他们又来了!瞧!他们又回来了!帮帮忙,替我把他们赶走吧!”真的,在那些日子里,我根本就笑不出来。

礼拜日下午,邰幕廉觉得自己快要不行了,我心如刀绞一般,却又无计可施。他的请求都把我吓傻了:“萨姆,在我临走之前,在我把你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里之前,萨姆,你觉得我们是不是应该最后一次共用圣餐呢?”当然,我答应了他,只要能为生病的老伙计带来一丝一毫的安慰,不论是何种要求,我都会去尽力满足。圣餐很快就准备好了。两个中国式的茶杯,一小壶茶和一张中国烤饼是我们所需要的全部物品。我顺着梯子,用一个中国式的硬纸板做成的小托盘把这些东西带到楼上。脱盘是大红色的,鲜艳夺目。我们分享圣餐的时候从来不饮酒,却总要用平淡无味的茶水代替。象征着耶稣的爱的红托盘放在邰幕廉盖的中国棉被上。紧接着仪式开始,我一生中几乎没有再遇到过比主持那次仪式更艰难的任务了。我的好朋友,我的老校友奄奄一息,正在准备着到另一个世界去,看来,耶稣真的在盼望着他。我再也忍不住了,在楼上的小屋分烤饼时,我泪如雨下。唱赞美歌,祈祷,一切都顺利地进行着,然后,象往常一样,我们还要说几句感谢救世主的话,感谢他给我们最后的爱。我是仪式的主持者,这些话本应该由我来讲,可是,就那么几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眼泪又扑簌簌一个劲儿地往下掉,彻底挫败了我的每一次努力。

尔后事情突然有了转机。邰幕廉接过我的话路,开始讲话。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他在那天下午所表心出来的非凡的信心与真诚。面对死神,他毫无惧色,毫无怨言。忍受着剧烈无比的痛苦,希博公学的老伙计把他的心靠近了天主,他一遍又一遍地感谢主的伟大的爱,为自己能够去天国陪伴耶稣而感到高兴。

年轻的读者们!我敢肯定耶稣当时就呆在二楼的小屋里;我们为他的仁爱与到来而热烈地欢呼着,并且感到了极大的欣慰。死神好像失去了他所有的肆虐,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光明,是主带来的胜利征兆。以一种中国人无法想像的方式,来自天国的鲜花在死神徘徊了很久的小屋里盛开了。邰幕廉讲完话以后,我们开始喝茶,吃烤饼,发自内心地向耶稣基督表达自己无限的忠诚。

那天下午以后,事情开始逐步好转。慢慢地但又千真万确地,患病的传教士从死亡之谷中爬了上来。最令我俩高兴的是,他竟然能够下床并且一点一点地摸索着下楼梯了。下梯子时,我总是走在前面,如果他万一滑倒,则恰好可以落在一个“软乎乎”的东西上。到那时我们才能够开怀大笑,笑我俩在这场麻烦中各种滑稽可笑的表现。这些场景给我们带来的无穷乐趣甚至超过了邰幕廉病体康复所带来的欣慰。

我开始给所有的东西消毒。我们燃起一堆大火。支起一口大铁锅,把任何可以煮的物品都丢进锅里。当地居民看见我们煮衣服时觉得十分有趣,对于他们来讲,这简直是荒唐透顶。

邰幕廉慢慢地强壮起来,索恩夫妇回来以后,两位难兄难弟和另外一位同路的朋友一道,开始了去往云南府的漫长历程,一段十天左右的路程。整个旅程充满了灾难与不幸。苦力们跑了,还拿走了大部分的行李。我们三人不得已只好盖一条棉被,下面再铺上草垫。有一次我们睡在泥土屋地上,为了节省空间,睡觉时大家挤在一起,铺盖的一头是两只脑袋中间夹了一双脚,另一头则是两双脚中间夹了一个脑袋。一天又一天地,我们在雨中泥里艰辛地跋涉着。最后到达目的地时,赶来迎接的传教士T•G万斯通牧师说,我俩是他所遇到过的最狼狈不堪的传教士。不过,我们总算还活着,可怕的天花早已成为历史。恶梦般的日子也已远去,感谢天主,自从那次在二楼的小屋子里面对死神且又感念过伟大的耶稣的自爱以后,邰幕廉和我已经又多活了二十一个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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