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返回书页 ] [ 返回目录 ] [ 繁体转换 ] [ 添加书签 ]
圣柏格理中国遇险记

第十一章 死亡之室


我们遭到沉重打击,一场艰辛的战斗过后,我们不得不向死神投降,灰溜溜地撤退了。可怜的少妇死了,在黎明前的黑暗里,我们垂头丧气,慢吞吞地走在冷清的街上,心里很不是滋味,身上所有的勇气和精力都被抽得一干二净。

中国西部的床也十分舒适,同英格兰的床一样,既暖和又安逸。凌晨两点钟就突然被人叫醒,实在是有些太早了,那正是一个人做梦的大好时光,梦回家乡,梦游仙境,梦到主日学校里各种各样的趣事,还有,在莱伊和桑唐的沙滩上,伙伴们正在挖掘嬉戏,没有任何一位年轻的平民传教士愿意在这个时候被人打搅。然而,在昭通府城内,有一天晚上,就在做美梦的时刻,一些人跑到我家大门前,拼命扣打门环。砰!砰!!砰!!!咚!咚!!咚!!!这里怎么回事?梦中的仙境和家园消失了,只见乌云密布,雷雨交加,一不小心,还滑下悬崖,一个劲儿地往下掉啊,掉啊,却总也掉不到底,一时间,我竟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外面的敲门声和吵闹声是怎么回事?等到所以的梦都被抛到九霄云外之后,我意识到喧哗的惟一原因。必定是又发生了一起“鸦片事件”,一想到在这个时候还要到又冷又黑的大街上去走走,我心里就有点发毛。床上可真舒服!然而,在夜幕中,中国的大街小巷里却总是一片沉寂与凄凉。

又过了一会儿,看门人老杨慢慢走上台阶,嘴里还不停地抱怨着。可怜的伙计!他的被窝一定也非常暖和。老杨轻轻地敲了敲门,紧接着我就听到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老师!老师!”回答的人仍然睡意蒙胧,“谁呀?出什么事了?”老杨又说道,“两名男子正呆在大门口,老师不去,他们就不走。”

“他们要我去干吗?又有人吞鸦片了?”

“是的,老师,这次是一名年轻妇女。”

我对老杨说我随后就到,他走下台阶,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天天都有这种事情发生,附近肯定有一个鸦片魔鬼,到处害人。”

几分钟之内,我迅速穿上宽松的中国式外衣,到书房兼诊所里去取来一些药物。

在大门口,坚持要见我的那两位男子迎上前来,说到:“您愿意帮忙,我们真是太高兴了,老师,我们必须走快点,那名妇女已经吃下了许多鸦片,恐怕要来不及了。”街上冷冷清清,夜色逼人,我和同伴只带有一盏灯笼,发出淡黄色的光,照着路面。我们小心翼翼地行走,因为街道上到处都有车轮子压出来的坑坑洼洼,铺路用的石头也四处堆放着,好像是在有意地为本已危险的路面多设置些陷阱。

时不时地,还会有一条凶恶的狗从它守卫的门洞里窜出,对着我们大声狂吠,我暗自庆幸自己身上的长袍就开始保护我的双腿,当凶猛的狗袭来时,它总是自告奋勇,去抵挡尖锐的牙齿,不过,这种情形就像一张渔网在忠心耿耿地保护着一艘军舰,以防止它遭到威力无穷的鱼雷的攻击。

我们匆匆忙忙地穿过两三个巷子,然后急转弯,拐到一个小角落里。北门大街右侧,延伸出一条小路,路旁有一所低矮的民房,前门大开着。我们跨进门的同时,伙伴熄灭了灯笼,房间里只有一盏小灯,摆放在屋门左边的桌子上。小小的托盘里盛满菜油,一棵灯心草正在燃烧,凄凉的小屋内弥漫着凄凉的微光。黯淡的灯光使周围显得更加黑暗,一切事物都被笼罩在恐怖之中,假如屋里没有这一点儿亮光,我们或许还不会留意四周的环境。然而,昏暗的灯光就像在召唤散布在每个角落里的无数鬼魂与幽灵。不由得让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不知道将要有什么事情发生。

摆放油灯的桌子旁边坐着一个老头,看上去既粗鄙又丑陋,好像是个恶魔般的强盗。在他面前放着几个罐子,里面装有鸦片膏,稠乎乎的像糖浆一样。已经这么晚了,他居然还在出售毒药。时而会有一位男子、一名妇女或是一个小孩赶来,向他索取少量鸦片,相貌丑恶的老头会立刻拿给他们,用来兑换十五文或是三十文铜钱。接着他就开始一文文地清点铜钱,看看它们的树木和大小是否都准确无误,完成这项工作之后,老头把铜钱丢进一个长长的竹筒里,继续等待下面一位被鸦片俘虏的奴隶。面目可憎的老头和房内的一切吓得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让我觉得我自己仿佛是走进了一个存放亡灵的处所。

我的目光转移到墙角,在神龛左边,有一张粗糙坚硬的木床。神龛上布满烟尘,想必是许多年都没有人打扫过,龛里的神像端坐在油烟和尘埃之中。观察着屋内所发生的一举一动,一位中年妇女坐在墙角的床上,用双臂支撑起一名不省人事的少妇。

这位小妇人就是鸦片的牺牲品,也正是我所要救治的人。她的丈夫并没有死,他们还有一个三岁左右的儿子。由于丈夫是一名赌徒,而且他们的家实际上就是一个鸦片馆,年轻的妻子一直生活在悲伤和痛苦之中。她再也无法忍受了,当她需要帮助的时候,却总是叫天不应,唤地无声。她不知道善良的耶稣,也不知道友好的圣灵。生活之中没有希望,也没有光明。最后,出于万般的无奈与绝望,她决心了却此生。趁人不备,利用老头转身的实际,她从罐中取出大量鸦片,吞了下去。那些鸦片足以杀死五个人,除此之外,可怜的妇人还饮下了一杯烈酒,想尽快结束生命。当我赶到时她已经走得很远了,抱着一线希望,我开始去尽全力挽救她。

屋子里的人很快即发现有人服毒,于是就采用他们所知道的一切办法,试图为她解毒,以抢救尚有一丝气息的自杀者。在这类事件中,人们采取的某些解毒方法非常奇特。让中毒者吃苍蝇就是其中最原始的方法之一,因为苍蝇可以使喉咙发痒,让人觉得恶心,起到催吐的作用。您难道认为苍蝇是一种令人不寻常的令人反胃的药品吗?想起来也真好笑,中毒的人急需治疗,一些老太太却在一旁煞费苦心,为了能捉到足够多的苍蝇而奔忙。菜油、蜂蜡、鸭血有时也派上用场,被取来让病人服下。另外,人们往往还会邀请一位女巫师或是男巫师前来降妖捉怪,因为他们坚信所有的不幸都是由魔鬼制造的。我就经常遇到这种场面,当我急匆匆地赶到时,只见一名女巫正在大张旗鼓地作法。女巫的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鬼话,其声音也单调无比,与此同时,期于的人把好几捧米扔到病人脸上,还拿着一只鸡蛋,在病人的前额上来来回回地擦了好几次。有时,为把魔鬼赶出遇害者的躯体,人们还会用棍子抽打一阵,然而在通常情况下,感觉到疼的并不是魔鬼。要抓住真正的恶魔并不容易,因此,房门总是大开着,好让恼火的魔鬼在逃跑时可以畅通无阻。当他斗不过法力无边、神通广大的女巫,向外仓皇逃窜时,满屋子里看热闹的人群就会高声吆喝:“出去!出去!”“滚开!滚开!”随着喊声,人们“砰”的一声把门重重地关上,魔鬼就这样被赶跑了。邪恶的鬼怪真的会如此轻易地被人撵走吗?我却不信,只恐怕他们从前门溜出去以后,会知道如何绕道从后门进来。

我们着手救人,无论如何,首先要把可怜的少妇唤醒。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众人在一旁使劲地呼喊着,拼命地摇晃她,但是,她始终不肯醒来。我把衣服放在冷水中,浸泡了一会儿,然后猛敷在病人的脸上。终于成功了,自杀者慢慢地清醒过来,神情依旧恍惚,犹如在梦中一样,脸色十分难看。她请求我们不要管她,让她睡觉,并且一再向我解释说她并没有服下鸦片,病人编造出这种借口来哄我,其结果只能增加她的不幸。她说到:“在这个时候打扰了外国老师,我实在是过意不去。请回家去吧,不要为我担心,只要他们肯让我睡觉,我不会有事的,不用为我担心,您回去吧。”

既然已经获得初步成功,我们自然不会听从她的安排。我们让她服下早已配制好的硫酸锌和水。为了促进药力发作,在大家的苦心劝说下,她还喝了许多热水。然后,我和另外两个人就试图让她在屋内来来回回地散步。她一点力气也没有,只好任凭别人架着,我们在不停地走过来走过去,她的双脚也就不停地在泥巴屋地上磕磕绊绊地拖来拖去。面目可憎的老头坐在门边,不时扫上我们一眼。他只对一个问题感兴趣:这个老外真是多管闲事,挖空心思地救她干吗?他诅咒生命垂危的妇人,因为她偷了他的鸦片,紧接着,老头的注意里又回到了他那罪恶的贸易上。

我们不再把病人拖着走来走去,她又一次倒在床上。药力随之发作,谢天谢地,她总算是吐出了不少鸦片。希望的火花在我们面前闪现,使我们多少有些忘记掉小屋的凄凉与昏暗。

不幸的是,我们的希望很快破灭了,病人再度昏迷过去,奄奄一息。我们用尽一切办法,却无法将她叫醒。我暗自着急,不断得请求仁爱的主耶稣的帮助,希望他能救救这名少妇。我不时地抽空告诉屋里的人有关救世主的故事,但是,那天晚上的布道非常令人伤感。

我在心里向主祈祷,屋子里的人却把希望都寄托到神龛里的偶像身上。可怜、无助的神像!它们在灰尘中生活了那么久,想必是早已喜欢上自己所居住的环境,它们同小屋一样,充满了污秽、悲哀与孤凄。有钱人家里的神像通常是黄铜铸成的,定期有人擦拭。不过,有一类神像,却无人敢碰。就拿那天晚上的神像来说,它们高高在上,俯视着屋中的一切,而事实上却脆弱不堪,清扫时稍不注意,众位神仙就有可能变成残疾,说不定还会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凄楚的小屋内,人们在哭喊乞求,让我们来听一听吧!来听听他们痛苦的哀告吧!

“神灵哪!帮帮我们吧!法力无边的神灵哪,求求您,帮帮我们吧!可怜可怜我们,发发慈悲吧!神通广大的神灵哪,我们跪倒在您的脚下了!尊敬的神灵哪,帮帮我们吧!我们天天给您上供,日日给您烧香,现在我们来求您了,救救我们吧。至高无上的老嬷嬷,救救我们吧!”看来,神像的崇拜者注定是要失望了,他们孤立无援。悲切的祈求在夜色中回荡,却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神仙们拒绝帮忙。我的心情也十分沉重,感到寂寞异常,我好象看到房门上写着几个大字:“希望——禁止入内。”

病人沉沉睡去。难道真的就没有办法将她叫醒了吗?我们做了最后一次努力。自杀者惟一的孩子就在旁边,他一直在痴呆呆地看着这场悲剧。屋里的主事人,我估计可能是病人的婆婆,她把小男孩带到少妇身边,让他大声呼唤母亲。孩子很伤心,不过,他并没有完全弄懂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他按照众人的吩咐,一遍又一遍地高喊道,“妈!妈!”可怜的母亲没有回答。小孩忍不住大哭起来,他扑到母亲身上,拼命地呼喊,喊声中饱含了泪水与焦急。其余的人就附和着他的哭声,摇晃着可怜的少妇,说到,“你的心肝在叫你呢!你独生儿子在叫你呢!你的小宝贝在叫你呢!快看哪,他就在这儿!你听到没有?你为什么不回答?他哭得可伤心了!”

病人又一次清醒过来。她已经快要不行了,只见她微睁双眼,望着面前哭泣的爱子,虚弱地笑了笑,紧跟着又昏迷过去,鸦片的力量毕竟还是超过了母爱。

凌晨四点钟左右,我已经在小屋内折腾了将近两个小时,使遍了浑身的解数,还是无法斗败死神。我无可奈何地看着屋子里的人,他们也看着我。有人问到:“老师,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要不要再试一次?您听听,她仍然在呼吸,她还没有断气呢,说不定还有一点点希望。”我回答到:“我实在没有办法。她走得太远了,我救不了她。非常抱歉,我无法再帮你们了。我该走了。”于是,我起身告辞。主人彬彬有礼地相送,在一片“慢走”声中,我慢慢地退到门口。他们向我道歉: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真是过意不去。我告诉他们不必放在心上。

临走时,我瞅了瞅面目可憎的老头,他依旧坐在桌子旁边,毫无反应。钱财已经奴役了他,把他变得贪婪、冷酷,对于任何与他的利益无关的事情,他都会无动于衷。

走在冷冷清清的街上,我又听到小男孩的悲泣和哭喊:“妈妈!妈妈!“

上一页 返回目录 下一页

Copyright©2005-2008 天主教图书中心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