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戏表演的外缘
这本小书诞生于罗马。我曾不时猜想,若长时期居住罗马,而不仅是休假数星期,会是怎么一回事。当北美学院(North American College)的职员邀请我与他们一起工作五个月时,我终于有机会到了
学习适应生活于一座俯瞰梵蒂冈,及胜者厄玛努耳纪念碑(Victor Emmanuel)的大厦,花上我一点时间;也要一点时间去同时熟悉圣伯多禄大教堂内教宗礼节的庄严,和威尼斯广场(Piazza Venezia)所展示的激情。也要一点时间,才能在这虔敬和暴虐极炽地互相抗衡的城市里,有置身家中的感觉。也要一点时间,才能把圣伯多禄广场(Piazza San Pietro)的虔诚信徒,跟拿科娜广场(Piazza Navona)的浪人平常无奇地视作罗马人生活的部分。但一个月后,那巍巍的建筑、拥挤的人群和令人热血沸腾的事件,却只成了一些很不显著、但更具穿透力的事件的背景而已。
住在罗马的五个月,影响我至深的并不是红衣主教或红衣军旅,而是在伟大场景之间发生的细微事。我遇过圣艾狄哥社团(The San Egidio Community)的数名学生,他们正在辍学学生和耄老身上“浪费”时间;我遇过医疗使命团的一位姊妹,她将自己所有的时间,献给两名住在卓沙特维依(Trastevere)、困居于楼顶小窝的老妇;我遇过一群年轻男女,他们在晚间搀扶起街头的醉汉,供应他们食物饿度宿之所;我遇过一名为残障人士建立社团的司铎;我遇过一名修士,连同三名年轻美国人,在罗马近郊某处,建立一个默观群体;我遇过一位沉浸在神性奥秘的女士,她的脸因这这份充满而发放出天主的爱;我遇过许多敬虔的男女,他们以坦诚的慷慨,将生命献给别人;渐渐地,我开始领悟到在罗马的庞大马戏团中,各色各样的驯兽师、空中飞人等惊人业艺不错引人注目,但真确现实的故事,却由小丑缕述。
小丑并不处于事件中心。他们穿插于伟大场面之间,碰碰跌跌,使我们从所景仰的英雄所缔造的精神紧张中,再次绽放笑容。小丑并不井然有序,他们不能达成他们所努力的,他们笨拙不灵活,常常失去平衡,又行事偏颇……却是与我们一伙的。我们给他们的回应,不是欣羡,而是同情;没有错愕或绷紧的态度,但只有理解和微微一笑。向演艺名师,我们说:“他们怎能如此?”向小丑,我们说:“他们跟我们一样。”小丑以泪光、以笑声,提醒我们固有的人性软弱。是故,荷兰的费巴希也(Heijie Faber)和美国的希尔得纳(Seward Hiltner)等教牧心理学家,在小丑身上发现强而有力的形象,可协助我们体认牧者在当代社会的角色,实在毫不为奇。
我在罗马越久,对小丑越感欣赏。这些外缘的人,以他们谦卑、圣洁的生活,即或在这被绑架和街头暴力所惊吓的城市中,也召唤起微笑和复苏过来的希望。若想罗马教会不过是一全无创意的官僚组织,不亚于保守主义的僵硬城堡,或与一所展示文艺复兴时期艺术品的华丽博物馆无异的话,那就是全然误解了。不论梵蒂冈内外,罗马仍有许许多多的小丑,正与这些观念逆向而行。我甚至开始感受到,在罗马众教堂的黑色、紫色和红色背后,并在罗马事务所的西装领带背后,所留存的小丑特质,仍足以叫人不轻言放弃希望。
贯串这书四章的,就是这份希望。执笔时,是以这些文章作为向往在罗马,说英语的修女、神父及神学生讲学的讲章。它们要求我们关注属灵生活中四项小丑般的元素:独处、独身、祈祷和默观。我对罗马小丑不断加增的爱,令我渴望自己能稍稍像小丑般舞动一下,说说那独自一人、珍视空无、在天主面前赤身站立,和按事物的本质单纯地看它们等愚昧事。我逐渐感悟到,在这丰满、壮丽、繁忙,和令人肃然其敬的城市之中,必然存在一份极深的渴望,要求活出我们存在的另一面,就是那想要嬉戏、舞蹈、微笑及去干其他许多无用事物的一面。
忙于繁重行政职责的修女,希望明白独处。那早已察觉孤身存在的危机的神学生,疑惑于以独身作为一种生活模式。注视着牧养沉重要求的神父,质疑那满有祈祷的生活的可能性。而每一名在任何一所罗马的大学上课的人,在越来越涉足这城市的政治、社会、文化生活之际,不禁怀疑满足他们默观需要的可能性。
我以《罗马城的小丑戏》作为书名,是由于我所谈论的题目,相对于这被《使者》(II Messaggero)和《追日者》(II Corriere della Sera)所填满的报纸内页,似乎属于世界的外缘,却又同时是属灵生命的中心。这四章的次序,其中并没有逻辑关系,它们可被个别独立的阅读。把它们连结在一起的,四它们均被罗马感召而成,并为生活在那里的修女、神父、及神学生而写的。故此,我抗拒把它由原来演说的形式,转为论文形态的诱惑;或试图修撰,使之适合普罗大众。那独特的地点和听众,已结合于这些演说之中,成为不可分割的部分。这或许令全书出现一点颠簸不定的感觉,但假使罗马的丑角举止,变成顺滑流畅的演出时,那就不会引发半点笑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