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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路上

14、根深蒂固


〖 邀请 〗

(一月十六日,星期四)
  一月十九日星期日,赫特出版社(Herder Publishing Company)总裁赫特(Herman Herder)先生将要庆祝六十岁寿辰,我也被邀请参加庆祝。因此,明天我要起程前往德国费艾堡(Freibrug)去。那里将有午宴、风琴演奏会、宴会,以及施纳肯伯(Rudolf Schnackenburg)的讲座,我期望有份参与其中。
  我决意借这次机会在德国逗留六个星期,与德国一位编辑紧密合作,好能完成一本谈圣像的小书。



〖 美与规律 〗

(一月时期日,星期五;德国,费艾堡)
  我不时都感到惊讶,欧洲是那么小,但是,住得这么接近的人却有如此大的分别——不同语文、不同风格、不同“思想形态”。
  我坐火车从巴黎去斯特拉斯堡(Strasbourg)。赫特出版社编辑若翰纳(Franz Johna)也是我的朋友,他在斯特拉斯堡会我,然后驾车送我过边境到费艾堡去。或者个美丽迷人、而又亲切的城市以壮观的明斯特大教堂(Münster Cathedral)为中心,就像一颗珍珠的宝石,镶嵌在莱茵河与黑林山最高的山峦的谷中。费艾堡是个大学城,工厂不多,市中心不准车辆行驶。人们可在街中心走动,街道两旁是窄窄的渠道,流水不绝。优美的教堂与城门众多,还有无数中世纪式的小巷,以及摆着现代雕塑的小广场。这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重建的一个新城市,但也是个非常古旧的城市,依着逝去的年代的风格和气氛重建。人人看来相当富裕,商店林立,充塞着无数不同货品:衣服、食物、书籍、时髦日用品、艺术品等等。那份丰裕好像没有止境一样。
  晚上十一时,若翰纳开车把我送到留宿之地,就是位于哈士伯格街(Habsburger Strasse)圣云先女修会(Vincentian Sisters)院长住的修院。修女们热烈地欢迎我,又亲切的款待我,并且安排我住在一个大房间内。来到这里十分高兴,一生中只来过这个国家数次,而且全都是短暂逗留。第二次世界大战时,荷兰被德军占领过,现在我们荷兰人都不大愿意到德国去。不知怎的,过去我把一切注意力都朝西面放,但是今次,我可以认识一个新的国家,新的民族,以及一个赞美天主的新形式。



〖 更深的问题 〗

(一月二十一日,星期二)
  在早餐和午饭时间,我与其他住在圣云先修女会的修士们谈论,这帮助我多了解一点德国教会的挣扎。这些挣扎一点也不简单,从修士们在讨论中对大多数事都意见分歧这一点就可见一斑。看到他们常常身心沉浸在激辩中,我惟有诧异的旁观着。
  不过,他们仍在一件事上意见一致。那些触及避孕、堕胎、安乐死,又或关乎教宗、任命主教、教士衣着、弥撒仪式等等的问题,全都是一个更深的问题的表征。那更深的问题就是:“我们是否真正相信天主?”德国人正与法国人和荷兰人一样,已进到新的纪元。天主的存在、基督的神性、教会的属灵权柄都不再是西欧社会的基本要素。虽然十七、十八、十九世纪的社会仍可以建立与一个深受基督教传统塑造的价值系统,二十世纪末期的社会却很难找到有什么剩余的共有价值观。现在要为一些重要的社会问题立法时,例如给予生命或是引发死亡,再也没有一个人人都认为是神圣的共同参照点。基督教最主要的异象,就是认为生命是天主的恩赐,应该加以培育、让其发展,并且不惜任何代价也要加以尊重。可是,这异象不再是酥油立法者立法时使用的指南。因此,法律、条例、规则都越来越倾向注重机能及实效。于是问题变成是:“目前,对大多数人最有利的是什么?”
  与此同时,很多教会领导人用上、且常是浪费宝贵的精力于某些问题上,而该等问题只会叫我们分神多于强化我们传道的心。在教会里面,革新派与保守派互相争斗,然而两者都常有危机,就是逐渐变得与塑造这个现代社会的一切完全脱节。
  是否真的有位关心我们的天主呢?可有什么征兆证明有一位仁慈的手引领着历史呢?可有一种关系能跨越人际、社际、国际之间的界限吗?生命是否只如心理学家、社会学家、生物学家、化学家们所下的定义那样子,还是仍有更多内涵呢?在我们返回尘土之后,可还有什么希望吗?这一系列问题远超乎纯理论。这些问题触到我们文化的核心。教会是否准备好,不单从理性层面,而是进到日常生活的层面去应付这等问题?很多德国人仍上教堂,却不再相信死后有生命,他们并非为在教会里读到或听的话上教堂,而是为了别的原因。我很怀疑他们还会留在教会多久。
  未来数周将会让我有大好机会去好好想想这些问题。很高兴有一群同辈的修士会帮我弄清楚这些问题,并帮助我思考。这强逼我进到基督信仰的中心,而且首先要我自己走这一步。



〖 凡事可测:优点与弱点 〗

(一月二十二日,星期三)
  在这个容纳不下意料之外或令人惊奇的事的国家中生活,当我读到达味被撒慕尔选中,复又打败歌肋雅这等事,我得着一个实在的忠告。我必须承认自己甚是喜欢这里居民有规律的生活。如有人说四点钟来接我的话,他们不会早一分钟到,也不会迟一分钟。若音乐会应该五时开始,始终刚敲完五下之后,便响起第一声风琴音调。若他们告诉我晚饭是六时十五分,那么,六时十五分便开始上菜。而位置也如时间一样准备,凡物各有其位。早餐后回到房间,发觉每一件东西已放回未用之前的位置。
  到目前为止,这可预料的一切给我极大的平安。少了那料不到的事,我便可以容许自己稳定地实现计划。然而,达味仍然是没有人预料到的国王人选,而打败歌肋雅更是与培肋舍特人争战中没有人预料到的结果。至于耶稣,“达味的儿子”又如何呢?纳塔乃耳说到祂:“从纳匝肋还能出什么好事吗?”(若一46)而很多耶稣的跟从者所过的生活,也一如他们的老师一样叫人惊诧。这里有一种安排生活的方式,就是不容许任何叫人出乎意料之外的空隙。也许这可以解释,为何很多德国青年男女曾在法国方舟团体度一段长时期,仍没有人能在德国本土建立方舟团体。在德国,照顾弱智人士的工作组织紧密,而方舟团体那种比较随意、有点自由自在的方式很难被德国人接纳。但是,天主的圣神可以受限制吗?耶稣说:“风随意向那里吹,……凡由圣神而生的就是这样。”(若三8)而且保禄写道:“不要消灭神恩”(得前五19)。
  倘若旨在完成工作,那么德国可以是最好的地方,但是如果想让圣神真正有机会在我里面作工的话,我最好保留一点法式“自由不干预”在我里面不减。



〖 宣扬基督的丰盛 〗

(一月二十四日,星期五)
  今天是我五十四岁生日,弥撒第一段朗诵记念圣方济沙雷(St.Francis de Sales),简洁地总括了我的感受。保禄写信给厄弗所教会说:“我原是一切圣徒中最小的,竟蒙受了这恩宠,得向外邦宣布基督那不可测量的丰富福音,并光照一切人,使他们明白,从创世以来,即隐藏在创造万有的天主内的奥秘。”(弗三8-9)
  今日当我反省自己一生时,真感到自己是终圣徒中最小的。回顾之际,我了解到自己仍然为着二十九年前接受晋铎那天相同的问题挣扎。尽管我多方祈祷、常常避静,也听了很多朋友、辅导员、听告解的神父的忠告,我在内心的融洽和平安之夜追寻方面得着甚少。我仍是那么心绪不宁、神经过敏、紧张、不专注、冲动,与初踏上属灵之旅时那个人没有多大分别。我进入“成熟”阶段之际,内在成熟的明显欠缺,不时叫我气馁。
  不过,我还有一个安慰的来源。我有一个前所未有的感觉,我渴想宣扬“基督那不可测量的丰富福音”,以及说明“隐藏在创造万有的天主内的奥秘”,这渴求与日俱增。比起一九五七年晋铎那天,我现在更加渴望宣讲基督的丰富。我清楚地记得给我覆手的人,阿尔费恩枢机主教,他的主教袍袖上写着:“宣扬基督的福音”。今日,在弥撒中,我读到这句话时,觉悟到这句话与我息息相关。我真的想高声清楚地宣讲基督伟大的丰盛,我要讲得单纯、直接、浅白,并且满有个人坚定的信念。就在这一点之上,我感到在我里面已有一样什么长成了;就在这一点之上,我觉得自己已不是二十九年前那一个人。
  或许,因为我更加感到自己有罪,并且更加渴望传扬基督那测不透的丰富,我才不会变得那么骄傲、自义、颐指气使、压榨他人。今日我祈求我的罪会使我谦卑,而为基督作见证的呼召会使我勇敢。圣方济沙雷是我今日想到的最佳例子,以致我感谢天主给我生命,并祈求祂叫我忠于祂赐下的事奉。



〖 有关谦卑的中世纪教训 〗

(一月二十七日,星期一)
  明斯特大教堂是费艾堡市闻名显赫的大教堂,建于1210年左右,那罗马式大门上的其中一个石浮雕仿佛企图以开玩笑的方式,驱使上教堂的人谦卑一点。绳子的两头绑着两只大鸟的头,绳子中间夹挂着一个小篮子,有一王坐在其中,王手中拿着两枝较长铁签,各插着一只兔子,饥饿的大鸟企图用喙啄食兔子,于是便也把王提到空中去。
  这滑稽的浮雕描绘的是亚历山大大帝,说他征服了世界后,还想征服天堂。然而这故事还有不同的版本,其中一个是说当亚历山大见到在他下面的地球好像大海中的一顶小帽子时,他明白到世界原来是那么渺小,而他穷一生去征服它,又是多么无聊。故此,亚历山大被放在虔诚的教友面前,成为无聊的妄自尊大的例子。
  《石里天堂》(Heaven in Stone)是一本介绍明斯特大教堂的美丽的书。作者龚慈(Konrad Kunze)把尹雷根斯堡(Berthold von Regensburg)在1260年左右发表的一篇讲章摘录了:“对亚历山大来说,世界实在太小了,但是他最终也只化成七尺尘土,与生来最贫穷的人无异。亚历山大以为自己可以用双手把天上最高的星也摘下来。至于你,和他一样,如果办得到的话,也会喜欢飞上天去。可是,亚历山大的故事让我们看到这样高飞的结果是什么,也证明了亚历山大大帝是世上历代以来所见最愚蠢的人。”
  我不是故弄玄虚!只是幻想着如果尹雷根斯堡看到波音七四气客机会有什么感想。纵使如此……明斯特大教堂,还有它高高的歌特式拱门,可能在天主的眼里并不是谦卑的象征,却是这城市的骄傲表征。人的动机永远不会是单纯的!愿主怜悯我们。



〖 人类的伤痛 〗

(一月三十日,星期四)
  所有报刊都报导七位宇航员罹难的消息,全美国在哀悼。数以百万计的人从电视观看到全部过程,至今仍震惊不已,尤其是那群儿童,他们专程来看自己老师参与这个伟大的太空探索旅程。他们以为会看到人类的伟大,谁料却见到人类的脆弱。
  很多人都担心小孩子亲眼看到这惨剧的发生,会有什么长远的影响。在美国,死亡差不多变得隐藏、不可知的;突然间,死亡却展现眼前,而且人人都措手不及,不晓得如何去抓着其中意义。我们应该怎样表达忧伤,又应怎样帮助别人哀悼呢?我们应否为了人类征服太空的一次失败而哀感呢?还是为这群为人类进步冒险的英雄的死亡而哀伤?我们悲伤,是否为了要寻找新的精力,好继续那份以无比自信开始的工作?
  我想到美国的太空计划与国防关系密切,这次的悲剧多少是因为各国争着要在世界占优势而车工。想及此,我不禁想知道这次的伤痛会带来和平还是会导致更积极的战争准备工夫?毕竟,太空穿梭计划也是“战略防御倡议”(Strategic Defence Initiative)的部分准备工夫。
  人类真正的哀伤是让那以为是不朽的幻象在我们心内幻灭。当我们以“无尽的爱”去爱人而他们又逝世时,在我们里面也有一些东西会随之而逝。倘若我们不容许这事发生,便会与现实脱节,生命便越来越虚假,我们更会失去人类同情的能力。
  全国为了七位宇航员的死而伤痛将会是有益的——假如这可以帮助我们消除虚荣心,以及减绝那股弥漫全国的欲望——那不顾一切务要达到顶尖、达到最雄厚权力的渴想。
  麦考利芙(Christa McAuliffe)踏进“挑战者号”机舱时,希望向学生们传授他们所处的宇宙的一些新事物。如今,真正的挑战却是如何帮助这些小孩子明白、并且不存恐惧地接受人类的不完全和必死的命运——包括了他们的父母、老师、崇拜的偶像和自己。如果这次的悲剧能逐渐帮助他们自爱、也爱那些带领他们的成年人,并视他们为宝贵、极之脆弱、终归会死的成年人,那么,他们便可能成为和平使者。对这种和平使者来说,团结和爱心是更好的恩赐,比专门天分和统治能力更好。



〖 严厉的导游 〗

(二月四日,星期二)
  今天下午,我再往明斯特大教堂观光。我和一个中年妇人参加了一个观光团,有专人介绍讲解那是一个奇妙的经验。导游是位退休公务员,他不但告诉我们教堂的历史,建筑师与艺术家的名字,各具雕像、油画、祭坛的名画,还把每次参观当作传道良机。他认为自己的任务是要叫我们由不信转为相信,并要带我们进入祈祷。
  当他向我们介绍宏伟的大门、和门上描绘的栩栩如生的得救者与受诅咒的人像时,他说:“让我们祈祷,好叫我们属于正确的一方。”到展示有关默基瑟德的一张大挂毯时,他详尽地讲述那旧约故事,和其中应用于弥撒中的意义。于解释到石上、玻璃上,或是画布上各种新约史实时,他把福音书中一大段一大段的经文背出来。在介绍一件又一件的艺术珍藏品之间,他还向我们示范如何使用那些丑陋和木造的现代告解室——上面有一盏灯告诉你室内有没有人。他又勉励我们要最少每两周告解一次。
  他有时也会表示一下政治取向。在两个“御用小教堂”内,窗上有玻璃画像:强大的哈布斯堡家族、马克西米连一世(1459-1519,德意志国王)、菲利浦一世(1052-1108,法国国王)、查理五世(1338-1380,法国国王)、斐迪南一世(1558-1564,罗马帝国国外)。他说:“此时此地,老师不再教学生们认识这些伟人了,目前他们只顾教马克思、列宁思想。不过,我们最好还是惦念着这些基督徒。”
  我们穿过庞大的教堂中殿时,导游见到一名年轻男子头上戴着便帽。导游直斥他身在上主的殿中,必须除下帽子,不然便滚出去。那人便出去了,对这次遭遇莫名其妙。面对着这个勇于对质、既虔诚又富民族感、并且道貌岸然的导游,我甚是错愕。我的印象是他对明斯特大教堂再适合不过了。他导游的方式正好反映大教堂的伟大,以及它中古式、教权式、独裁主义的素质。但是,那名被赶走的年轻男子又如何呢?会有回来发现天主那温柔、完全宽恕的爱的一天吗?
  我向导游买了几本小册子,并答应他会再来。他使我更接近筑成这所教堂的人的精神,这大教堂建了超过三个世纪才完成呢。他亦令我想起一些痛苦的问题,是关乎牧养某些人的;他们不再觉得能够与中世纪时满有能力的那位天主接近,却又在寻找一位慈悲亲切的天主,一位能治好伤痛的心的天主。我们应怎样服事这些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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