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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息日志—秋之旅

前 言



  
  一九九五年九月二日,卢云踏入他安息之年,并自许承诺,不会让一天白白溜走而不把在他里面和身边发生的事情写下来。一九九六年八月三十日,卢云把最后一天的日记加进长达约七百页的手稿里,完成了他最后一部著作,而他身为作家的工作也大功告成了。未及重读、编辑稿件,以及依照一向习惯把日记寄给几位朋友听取意见,卢云猝然病逝。我知道卢云若然来得及审阅稿本,必会额外注意这本日记原始粗糙的地方,作出不少的改动。为了忠于原稿,我没有作出太多的改动。结果是这本书没有了卢云撰书的完整性和技巧,却散溢着他生命和心灵的光芒。
  一九九五年九月,与卢云共事共住九年后,我们这个卢云所属的团体——方舟团体黎明之家(L’Arche Daybreak)——遣送他进入安息之年,给他的授任令是除了写作外,对什么都要说不。但是,我们忽略了他在友谊方面的需要和恩赐,以及怎样才是他对此的恰当回应。这本书述说了一段友谊的“奥德赛”漫长流浪:那需要“尤利西斯”的高度能耐,才能完成从艰辛旅程,并沿途写下书籍五部。
  在原来的日志,与卢云联系的超过一千人,除了与人见面、同领圣体外,卢云不时给予别人安慰、辅导。在友情方面,卢云提过超过六百个名字。圣诞翌日,他说:“我心里充满感激与钟爱之情,但愿我能拥抱我的每一位朋友,让他们知道我是多么珍视他们,想念他们……我感到我整个人,我的灵、魂、体都渴望着付出及接受无条件、无惧怕、无保留的爱。”许多他在日记里提及的人都见证了与卢云相见是一件人生“大事”,因为他是如斯充满爱顾、善听人意、毫不吝啬自己的时间,乐于与人作伴。日记有很多篇幅都在描写微细而美好的相处经历;对于当事人来说,所谓“微细”,其实既美丽,又深刻。
  卢云在他的日记中,就如他一生中一样,首先是一个司祭和牧者。他对每日领圣体的热情是贯穿全书的一根线。虽然,卢云也在婚丧场合与大群人一同投入庆祝或悼念礼仪,不过他个人来说似乎较受人数不多而关系亲密的弥撒礼仪所滋润,那里使他较强烈感应到人与人之间的团结契合。卢云评讲圣经集的每日经文时,会联系到社会问题、时事专题,或一本新书,又或一件艺术作品一并讨论;在当中他灵敏的触觉与他的人生经验奇妙地揉合在一起。他这种头脑与心灵世界的对话,正是他精神生命的特质,而这也是丰富的精神信息的来源。
  在整本日记中,卢云都深受疲劳困扰。“为什么我会这么疲倦?”他问自己。“尽管我已睡个够、睡个痛快,但醒来时仍摆脱不了一种极其疲软的感觉……但一切都需要无比的精力。每当工作了几小时后,整个人就会疲顿不堪、全然倒下,老是堕入深不见底的梦乡……我的躯体喊着酸痛,渴想着一所安息之处。”卢云已精疲力竭,然而,他和他的朋友都不发现,这种疲累是个不祥之兆。他曾抚心自问:“我感到疲累,究竟是否因为我不能把想做的事办妥这么简单,还是因为背负着一些比我伟大的事情,一些赐了给我好叫我能减轻别人的担子的事情?”这无疑是启发思考的神学反省,但想到卢云的骤然离世,这种想法并不令人宽慰。
  卢云的朋友罗利飞行家族(the Flying Rodleighs)在日记中一次又一次登场,从中卢云意识到一种对他的工作和写作全新而较深的召唤。他们温馨的友谊、他们在吊架上的造诣和雍容、他们这群艺人小团体的生活方式,触动了卢云心灵深处的岩层。在他们的表演中,卢云瞥见他自己一些埋藏深处的渴望的艺术展现,他承认与他们的相遇使他猛然进入一种新的意识当中。卢云与他的朋友都希望他在安息年假期间写下一本关于马戏团的书,这个关于他生命与写作一段历程的计划,虽然在他的意识中已有雏形,却未成熟至可诞下来。卢云这样说:“与罗利飞行家族的交往是这样的深刻,即使在今天我也不敢稍稍动笔,因为我必须在写作和生命两者中都迈进全新的一步,才能把它写下来。”“每次尝试提起笔,我都会经历排山倒海的疑虑,甚至恐惧。”卢云对高空秋千表演的着迷,主要是跟空中飞人与接应搭档的特殊关系有关。蛮勇的空中飞人在人群的高空飞荡着,刹那间荡离秋千,只张开双臂,等待拍档强壮的手臂把他从空气中接下。“空中飞人一定不能先拉接应者,”罗利(Rodleigh)曾告诉他,“他一定要抱着绝对的信任等候接应。”这种关系激发了卢云内心深处的梦想,以及他在精神生命中想飞的渴望,但这份渴望必须紧扣着那位永恒的接应者,还要愈来愈仰赖祂那双怜爱的手接应。
  在整个安息旅程中,卢云都卷入一场激烈的内心争战中:一方面,他对独处、祈祷、写作、亲密友谊的喜爱与日俱增;另一方面,传道、演讲、旅游、礼仪、与人合作叫事情成就等仍是他毕生的钟爱。每次回到写作桌上,他都感到欣喜,并经常评说那份想多从事写作的欲望。不过,对卢云来说,要缩减理想和现实的差距,是何其真、何其痛,而又何其人性的挣扎!
  卢云的生活,时常夹着热情。在《安息日志》中,他不讳言自己对友谊和亲密关系的需要。他偶然会形容自己那种孤立和孤单的感觉。其中美丽之处不在于他对痛苦的分享,而在于他把自己对痛苦的反应简单地呈露出来。他并没有逃遁到传统的避难所去,陷入无知的或危险的回应;反之,他经历着那种痛苦,而当痛楚太难熬时,他就会向外求救,让人分担他的痛苦。他知道自己脆弱的一面,却选择以最忠诚的态度把它活出来。拥有不少成就,深受爱戴的卢云,却不能控制这根潜隐的“刺”,但他已渐渐把它与自己的工作结合起来,并接纳这是他所爱的工作的一部分。在荷兰举行的卢云葬礼上,范尼云(jean Vanier)这样评说卢云面对的苦楚:“他的痛楚迸发着他的才情。”
  卢云意识到他在个人的思想、感受、情感上正走近一片新地带。作为一个人,一个委身别人与教会的人,他正闯进更深入的境地。但他并非不无疑虑的。他揣度着:“非我所愿,我感到内心有某种压力,叫自己努力保持‘作为天主教神职人员、作家、精神导师的’声誉,做一些、讲一些、写一些符合教会、黎明之家、我的家人、朋友、读者期望的事情……近来我感到身陷其中,经历到它带来的制肘……完成我的工作究竟是什么意思?是否要我跟自己较早期的生活和思想方式一致,还是要求我敢于往新方向迈进,即使会因而令一些人失望也在所不计?”卢云接着说,这些新问题涉及他生命的每个层面,包括团体、祈祷、友谊、亲密关系、工作、教会、天主、生与死各方面。有如那本《马戏书》在卢云心中尚未成熟诞生一样,这份召唤着他的簇新自由尚未在他内心整合成形。他说:“我晓得我并不是完全自由的,因为恐惧的感觉尚未消释。”卢云不代责备亦不感羞耻地正视那些问题的态度,以及他敢于向前推进从而把问题重新整合的作风,叫读者目睹他是如何热切地渴望投进新路向的不安全感中。他虽感战栗,却不觉羞愧,靠着他这把年纪的智慧,寻找超越发展阶段、超越人间限制的新自由,寻找跟其他人,以及跟那位看不见的、他深深信靠又天天相交的天主更深入地沟通共融。
  卢云的母亲去世后,他在七十年代后期写了两本关于母亲及他和母亲关系的书,却甚少写及他跟父亲的关系,因为那种关系颇复杂,而他们父子的沟通并不畅达。《安息日志》描绘了几幅动人的图画:一个93岁的父亲与他的64岁儿子共聚美妙的天伦。卢云这样打趣地记述他由加拿大到荷兰探望父亲时的情景:父亲一见卢云就对他说:“嗯,你的头发急需修剪!”“你最好立刻去睡一顿,才能赶上你的睡意。”卢云说:“父亲永远是父亲!”卢云曾深刻地剖开父子俩关系的历史片断,以及他对两人奇妙的复和关系的认识。他在日记中告诉我们:“很久以前,当我们有冲突时,父亲说:‘作为一个心理学家,你晓得一切关于专制父亲的理论。为着你有一个而高兴吧,可别想改变他!’当我32岁而父亲61岁时,我们属于不同的世代,两人相距甚远。但当我们都老了,少了一点防卫心,我开始发现我俩竟颇为相似。今天,对着镜中的我时,我看见64岁的父亲……我立时感到我和他最大的分歧是年龄,而不是性格……要在30年前出现我俩今天的默契压根儿不能想像……如今两个老头子坐在火炉旁暖着双手……也许,他必须是93而我又必须是64这种事情才会发生!今天,我俩仿佛变成同一代的人,彼此变得接近,接近死亡,接近对方。为着我的父亲,我感谢天主。”除了他们必须是93和64外,他们也必须在艰辛的岁月里不断忠于对方,以至他们较易挣脱和消解由误会造成的痛苦。父子各自的偏执使两人的关系在不同情况下变得脆弱,今天他们享受的温馨与亲密,其实是这段长年累月的含糊关系经历漫长而痛苦的演进的成果。
  《安息日志》是相当简单的一本书,勾划了卢云回家路途最后一段行程的思想和活动。 他对路途和家的信念遍布全书,见证了他要凭着对天主不断更新和变化的信心活出自己的工作那份毕生的渴求和挣扎。这个见证本身已是宝贵的记录。这样的书,有待细细咀嚼,而读者要注意着、与卢云一同反省着一个特殊经历、一桩圣经或新闻记载的事件、一本新书的洞见、一场音乐会或一件艺术品的背景等的蕴涵。当中潜伏了太多静默而隐蔽的深度与奥妙,焦急而好奇的读者大概会错失品尝。
  卢云怎会知道,这本《安息日志》竟是他死亡的前奏;他回到黎明之家三星期后就与世长辞了。这部日记正是他几年前在《我们最大的恩赐》(Our Greatest Gift)谈到对死亡感观文字的生动见证:
  在某方面来说,我相信“与自己的死亡为友”这项孤单的任务不单是服事自己这么简单,它或许也能服事他人。我抱着在别人的人生旅途上扶上一把的渴望活出自己的一生,但我不时发现除了自己开展的旅程外,我可以付出的东西甚少。我凭什么宣告喜乐、和平、宽恕、复和的信息?——除非它们是我生命里头有血有肉的一部分。我常常渴想做别人的好牧者,但同时我亦深知,好牧人是会放下自身的生命,把他们的痛苦与喜乐、疑虑与盼望、恐惧与爱都交给他们的朋友。
  但愿卢云盛载恩赐的文字与生命牧养我们,带领我们在友谊中彼此相知相遇,引领我们乐于面对从求索而来的问题,引导我们分享分担自身的喜乐与痛苦,指引我们通过信靠那位随时接应我们并在永恒的喜乐中使我们重聚的至高者,与死亡为友。
  
  遗稿管理人
  苏·莫斯特勒(Sue Mosteer)
  卢云文字中心(Henri Nouwen Literary Centre)
  黎明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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