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圣之圣德——教宗本笃十六世论教会批评者
作者:Pope Benedict XVI 于1968年写成的《基督教导论》一书的第11章第1节。我们有时不禁会这样说——如果我们还够坦诚的话——教会既不神圣(圣)也不普世(公):梵蒂冈第二次大公会议本身进展到如此地步,它不再单纯地宣称“神圣教会”,还宣称“罪恶教会”,而批评的人只说,这些说法还缺少勇气。我们如此深深地意识到教会的罪。这其中的部分原因也许与路德宗之罪恶神学有关,还与“信理上的成见”之假设有关。但是这些“信理性判断”与我们自身的生活经验相吻合,因此它们显得很有道理。教会的几千年历史充满了失误,以至于我们能够理解但丁的可怖比喻:巴比伦的妓女坐在教会的华车上;另外,13世纪巴黎之主教威廉的可怕评沦也是可以理解的。他说,那些看见教会之野蛮的人一定会变得目瞪口呆,恐惧不已:“她不再是一个端庄的新娘,而是一个极其丑陋凶狠的怪物……” 教会的普世性、大公性似乎与其神圣性一样有问题。主之磐石被各个纷争派别撕裂,至一教会被分裂成许多小的教会,而每一个小的教会都会或多或少地坚持只有它自己才是正确的。因此,今天对许多人来说,教会已经成为信仰的主要障碍;他们看不到教会的价值,只看到人们的权力之争——这些人宣称保管着正统的基督信仰,似乎却妨碍了基督信仰的真正精神。 似乎没有任何理论只通过理性就可以驳斥以上这些看法;反过来,这些看法本身也没有纯粹的理性基础,它们来自一颗充满苦闷的心——也许这颗心曾被自己过高的希望所萎靡,现在经历着由扭曲之爱而来的痛苦,只能看到自己希望的破灭。那么,我们将要如何对这些看法作出反应呢?说到底,我们只能回答人们为什么仍以信德的眼光深爱着这个教会,为什么仍能在扭曲的表象中识认出教会的神圣面容。那么,让我们从那些客观的因素开始吧。正如我们已经意识到的,在这些信经诸款中,“圣”(神圣)这个词不是指人的圣德,而是指神圣恩赐(恩宠),正是这个神圣恩赐在人的罪污中投下了圣德。在信经中,教会被称之为“圣”并不因为她的成员,不论是集体还是个人,都是圣洁无瑕的人——人人成圣,这是一个梦想,曾出现于每一个时代;在我们这里,它没有活动余地。然而,它却表达了人们的一种期望,人们总不会放弃这种期望,直到“一个新天”和“一个新地”真正带给他们那些这个世界所不能给予他们的东西。哪怕到现在我们都可以讲,在我们的时代,那些对教会持最尖锐批评态度的人也在暗恋着这个梦想(他们说教会的人不是“圣人”),并且当他们发现这个梦想不尽如人意的时候,他们会嘭然关上身后的门,将这个梦想归为虚幻而将其放弃。现在我们回到我们的论点:教会的神圣是由那种圣化力量组成的——天主不顾人们的罪恶,而慷然将这种圣化力量赐给了教会。这里,我们遇到了“新盟约”的真正标记:在基督内,天主已经将自己束缚于人,已经允许自己被人束缚。新的盟约不再以双方共同遵守约定这种作法为基础;新的盟约是天主赐下的一种恩宠,它即使在人们没有信仰的情形下也具有约束力。这个新盟约是天主爱的表达,它不会允许自己被人的软弱无能所击破,反倒总会对人温良和善——正因为人是罪恶的,新盟约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欢迎他,圣化他,爱他。 因着主的投入,这种投入也绝不再收回,教会是一个被他永远圣化了的人间团体。然而,那真正临于教会内的是主的圣德,并且主的圣德以一种奇异的爱,一次又一次地选择了肮脏人手作为其临在载体。这种圣德以基督圣德的表现形式在教会之罪恶中大放光芒。在教会内,天主经常通过那些不相称的手臂来呈现自己,并且他只以这种“不管怎么说、但是”的形式来呈现自己。对信徒们来说,教会的这种矛盾形象是那种“不管怎么说”式的、无与伦比的天主之爱的标志。作为教会架构的基本特征,天主之忠信与人之不忠信之间的相互作用是恩宠的戏剧化形式;通过这种戏剧化形式,作为对那些不相称人的宽恕,恩宠之现实不断地以一种可视性临在出现于历史中。实际上我们可以这样讲,正是在这种圣德与罪污的出乎意料的组合中,教会成了恩宠在此世界的外在表现形式。 下面让我们走得更远一点。在人们对理想世界的梦想中,圣德总是被想象为一种远不可及的东西,与罪污和邪恶井水不犯河水。人们总是以这样或那样的形式表现出一种“黑与白”的思维方式,人们总试图无情地砍掉与摒弃那“消极”“否定”(“消极”这个词有很多不同的表达)的一面。在现代人们对社会的批判及其实际行动中,那常常泛于人类理想中的“无情”的一面再一次尽显无遗。这就是为什么基督的圣德(基督的圣德曾使他的一些同时代人感到极大的不安)里面完全没有那些判罚性的成份——火没有降到恶人身上,那些热心者也没有被允许拔除那恣肆生长的野草。 恰恰相反,他的圣德的表达方式正是与那些罪人交往并与之亲近;这种交往以至于到了这样一种地步,他自己也变成了“罪人”,受到了法律的惩罚,最后如罪犯一样被处死——他完全与那些罪人与亡者分享了共同的命运(参考格后5:21;迦3:13)。他将罪引向他自己,成为他自己的一份,从而揭示了什么是真正的“圣德”:不是与之划清界线,而是与之联合;不是判断,而是救恩之爱。难道教会不是天主故意进入人类罪恶之继续吗?难道教会不是耶稣“与罪人同席”(耶稣将自己融进罪恶之痛苦中,以至于他自己似乎也在其重压下沉沦)这一习惯的继续吗?难道不是在教会那不圣的圣德中显示了天主的真正圣德吗——这种真正的圣德是爱,这种爱并不颐指气使、洁身自好,与人们保持一段距离,它反倒与这个世界“同流合污”,意在以这个方式将其征服?因而教会的圣德除了是“相互支持”——因为我们所有的人都为基督所支持——还能是别的东西吗?我必须承认,对我来说,教会的这种不圣之圣德在它自己内有一种无限的慰藉。当一个人面对那种无瑕的、通过火来审判与毁灭我们的圣德时,是不是注定会陷于无尽的绝望之中呢?谁敢张狂地说,他不需要别人的支持与承托,而事实上他已经被别人托起?一个生活于别人宽容之中的人自己怎么可以摒弃宽容呢?一个人仅有的慰藉就是被人容忍,他能回报给别人的礼物难道不就是“容忍别人”吗?教会内的圣德始自宽容,而趋向支持与承托;哪里没有了宽容,自然也就没有了支持与承托;没有支持与承托的存在只能陷入虚无。一些人也许会说,以上所说仅是指一个孱弱的存有;但是接受自主自治的“不可能”及接受自己的局限性都是基督徒分内之事。当教会的批评者们采用那怨恨痛苦的腔调时——现今已经开始成为一种时尚,那是蕴藏在心底的傲慢在作怪。非常不幸的是,这种傲慢常常被一种灵修上的空虚所伴随,往往在这种灵修空虚中,教会的那种特殊性被忽略不见;另外在这种灵修空虚中,教会只被看做是一种政治工具,其组织机构让人觉得可鄙甚或觉得残酷,但是教会的真正作用超越其自身的外在机构,没有通过圣言及圣事的慰藉而体现出来——教会不管是在顺利时日还是在艰难时日都提供圣言与圣事。那些真心相信的人不会把太多的重心归之于教会结构改革的挣扎上,他们着眼于教会不变的本质并以其为生活依靠;如果一个人想要了解教会的真正本质,他必须求教于这些真正相信的人。教会最多的临在并不在于其实施组织、改革及管理等职能之处,而在于那些笃信教会并从其接受信仰的人身上——这些人将信仰视为他们自身的生命——虽然教会在人员及形式上时有变动,但她始终能将人承托起来,给人们一个家、一种希望,实际上家就是希望,也即通向永生的路径——只有那些真正亲历这一切的人才明了教会过去及现在的本质。然而这并不意味着,教会内的一切必须被全部容忍承受而无所改变。事实上,容忍与承受也可能是一个非常活跃积极的过程,也可能是促进教会成为承托与支持的工具。总而言之,教会的活力在于我们,在于那从“不圣到圣”的努力与挣扎,因为这种挣扎源于天主的恩宠;而没有这种恩宠,努力与挣扎就不会成功。但是这种挣扎只有在容忍精神及真正爱德的指导感应下,才能有成效、才能是建设性的。这里我们获至了一个评判标准——依据这个评判标准,那不断成圣之卓绝努力必须要受到评判。这个评判标准不与“容忍”精神相矛盾,并且“容忍”精神也切实需要它。这个标准就是:建设性。那种具破坏性的痛苦怨恨是自罚性的。诚然,嘭然关上的门能成为激励门内人的一个标志。但是那种认为独处比群居更能完成建设性工作的观点是虚幻的,如那种“教会都是由圣人组成的”观点一样虚幻——如我们前面所述,教会之所以神圣是因为主将圣德作为恩宠赐予了教会,而教会又极为不配。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教会内的一切必须被全部容忍承受而无所改变。事实上,容忍与承受也可能是一个非常活跃积极的过程,也可能是促进教会成为承托与支持的工具。总而言之,教会的活力在于我们,在于那从“不圣到圣”的努力与挣扎,因为这种挣扎源于天主的恩宠;而没有这种恩宠,努力与挣扎就不会成功。但是这种挣扎只有在容忍精神及真正爱德的指导感应下,才能有成效、才能是建设性的。这里我们获至了一个评判标准——依据这个评判标准,那不断成圣之卓绝努力必须要受到评判。这个评判标准不与“容忍”精神相矛盾,并且“容忍”精神也切实需要它。这个标准就是:建设性。那种具破坏性的痛苦怨恨是自罚性的。诚然,嘭然关上的门能成为激励门内人的一个标志。但是那种认为独处比群居更能完成建设性工作的观点是虚幻的,如那种“教会都是由圣人组成的”观点一样虚幻——如我们前面所述,教会之所以神圣是因为主将圣德作为恩宠赐予了教会,而教会又极为不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