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是死之祭奠,亦是生之仰望。在肉体上,我们的一生经历由生入死;从灵魂上,我们则因死而生。
“异域有奇卉,植兹园池旁,吐蕊如白霜。香气生寒水,素影含虚光。如何一夕凋,珇谢亦可伤。豆伊冰玉姿,无意压群芳。遂而离尘垢,冥然返太苍。”
于清明前后读这首《优昙花诗》,它出自一个名叫饶宗颐的十五岁少年口中,多年后他成为了一位国学泰斗。
他曾经是一个“天才儿童”,10多岁通读《通鉴纲目》、《纪事本未》,全文背诵《史记》,阅经史、读佛典、作词赋。他曾是乡间邻里教育孩子的典范,他本可以和许多聪明又备受夸赞的小孩子一样,在优越的情怀里度过风光的青少年。15岁上,他博学的父亲突然暴病而亡,一个清高而极端聪明的孩子,尝到了“凋零”的惨淡滋味——
一袭白布,两股青烟,三声叹息,此生寂灭。
这个15岁的少年忧郁而清晰地认识到:人生之宝贵,正因为它如昙花般轻率地来去。而没有近距离接触过死亡的人,是难以体会生与死之间的玄妙的。这样的经历,对于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来说,是灾难也是财富之禀赋。没有人希望自己有这样的经历,但是正如舒婷的一句感叹:上帝睁大了眼睛,不让人间的幸福过盈。当离世和夭亡不可避免的来到到我们的生活里,有一些大人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孩子那双深幽的眼睛,他们恐惧,生怕死亡的“烈焰”会灼伤他们的孩子们——那是上帝赐给一个人的第一堂课,而大人们拒绝让孩子们聆听、窥视。
他们说,不要去注视死亡,生命是一座无忧的大花园。所以那些“缺了课”的孩子,因为忽略了死,对生也缺乏尊重。他们其中有一些聪明过人的,成了大人吹捧的对象,在这种无缝隙的快乐和顺境中成长起来的孩子,通常是“先开者,谢独早”。他们很可能会终生怀着酸涩失落,对复杂世事充满不满和恐惧。大人们潜心为他构建的童话大花园早晚有一天会成为一片荒草丛生的废墟,当初构建的越美好,日后破败的越惨烈。
“遂而离尘垢,冥然返太苍。” 你我如何才可以自由、轻松、安适的心情来超越对死亡的恐惧和困顿?怎样才能让我们宛如流星的生命能够短暂地生动起来? 最切实的办法,就是给自己一个机会,认真的注视死亡,并反复的回望。
当你看到濒死者微睁的双目,听到他艰难的喘息;当他用瘦骨嶙峋的手掌费力地给你最后的一握;当你俯下身,把耳朵贴近他干裂的嘴唇,听他含糊不清对你说出最后一句话;当你看到血压计上的水银柱逐格缓缓地下落,当你静静的陪着他呼出生命的最后一口气,一种对生命的敬畏之感会如同山洪一般,翻卷着巨大的红色浪花奔腾咆哮地把你湮灭。当这股潮水渐次地褪去,你会如初生一般,看到一个蓝色的水域,而你则是荡漾在水中的一根水草,或者是沉寂在水底的一块青色的鹅卵石 ,生命是摇曳或者静谧,都将在这场洪流之后变得些许有迹可循。
死亡是上帝手里的最后一张底牌,当这张牌被偶然间掀开了一个小小的角,请你不要回避,对它屏息凝视,在太阳五彩的光芒背后,是广袤、湛蓝、清透的天空,这才是生命的源动力。与死亡的擦肩,促使人超越生命的边界,臻求趋向无限的精神价值,洞烛生的幽微,了悟波澜与崇高。
静立在清明的微雨中,想起鲁迅先生的一句话,借此凭吊冥冥之中一切的故人和故事——
“过去的生命已经过去,我对这死亡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曾经存活。死亡的生命已经腐朽,我对这腐朽有大欢喜,因为我藉此知道它还非虚空。”
清明,是死之祭奠,亦是生之仰望。在肉体上,我们由生入死;从灵魂上,我们由死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