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是旧约中性格最鲜明的人物,他不象亚当那样懵懂未开,不如摩西那样威严慑人,没有所罗门的庄严宏大,也不似以赛亚深沉渊博,但他比他们任何一个都更加人性化,多侧面。 以世俗的眼光来看,大卫的一生可谓完满幸福,外表出色,多才多艺,财富、权柄、战功、国土、美人、运气、多子,哪一项都不缺,然而《圣经》上也记载了他那么多悲伤的时刻:被扫罗憎恶驱赶,和挚友生离死别,目睹孩子生下便死……在本该大贺胜利的时候,他总是无法痛饮欢庆的美酒:他登上了王位,却失去好友约拿单;他保住了王位,却失去爱子押沙龙;他和拔士巴的爱情更招来了祸事连绵……对一个深爱孩子的父亲来说,诅咒加在子女的身上,真比加在他自己身上还要痛苦百倍! 是什么使得大卫的王冠如同荆冠,万般荣耀中亦有锥心之痛?只因为他充满了人性,所以有人性的软弱和光芒。他不是一个彻头彻尾利欲熏心的政客,可以面不改色地跨越亲朋好友的尸体;他也不是一味贪欲始乱终弃的男人,他甘愿为来路不正的爱情饱受惩罚;如果他视王权如同生命倒好,消灭押沙龙的叛军之后,他本可以舒心地安享胜利!大卫的命运几番起伏,一生充满了悖论,他总是带着怅然若失的心登临光辉的顶端。他的过犯和他的功勋一样醒目,只因神对他的厚爱和管教也一样沉重。这才是一个活生生的大卫,赤裸地袒露着他的一切,等待后人的评价。也许评价已无意义,深爱和叹息笼罩了合上《圣经》后的全部心情。 应该说,这部影片十分忠于《圣经》,只是为了更紧凑删去了一些细枝末节,比如亚比该的故事。虽说《圣经》中大卫的传奇一生本有十分强烈的戏剧性,改编者无须再增添什么,但对照影像和文本,还是能体会出有些补充的对白匠心独运,十分精彩。尤其是当大卫志得意满地准备为神的约柜建造恢弘壮美的大殿时,他说:我住在香柏木的王宫中,约柜却安置在野外的帐幕中,这让我于心不安。但先知拿单却一眼洞穿了他看似恭谦实则骄傲的内心,回答说: “帐幕是纯朴和谦卑的象征,这两项美德你似乎已经忘怀了。”(The tent was indeed as a symbol of simplicity and humility. The two virtues you seem to have forsaken. )“纯朴和谦卑”!惊醒了正陶醉于比较剧情和经文的我:是啊,我们满怀热情地宣讲《圣经》,盼着所有人都被福音光照,如同大卫热心地要建立圣殿,但在思想深处,难道没有一丝炫耀财富、知识、文采的骄傲?先知的眼光真是可怕,如一道闪电,照彻了人心隐匿的傲慢。大卫直到死也没有完成为神筑殿的心愿。 还有,当大卫因押沙龙之死,深受打击,发疯般地用当年他砍下歌利亚首级的大刀,砍斫圣殿的模型时,画外音却反讽般地称赞“神甚喜悦大卫,使他双手有力,征服敌人。”(“The Lord smiled upon His servant, David, and strengthened his hand and gave him victory over his enemy.”)但大卫的刀终究还是没敢劈到约柜的模型,可他临终前却告诉所罗门:“别听先知的话,随你自己的心声行事。”( “Be guided by the instincts of your own heart, no matter what the prophets tell you, for it is through the heart, and the heart alone that God speaks to man.”)听得记录遗言的文书,瞠目结舌地提着笔,不知是否应该全部写下来。《圣经》中当然不可能有这样的情节。也许,这个解构般地一笔更能体现出人永远挣扎在对神的敬畏和对命运的愤懑之间,纵然是被称为“信仰之王”的大卫,纵然他写过大量称颂神的诗篇,也不能例外地对神那令人战兢的爱有一丝挥之不去的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