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论文称为追论,因为发表得相当迟晚,有关圣体圣事问题的讨论高潮已经过去了。不过在我国这类论文还不多,也许尚有出版的价值。 一九六五年九月,教宗保禄颁布了著名的关于圣体圣事的通谕:信德的奥迹。教宗表示他实在不能不以教会训导者的名义,关于这个重要问题,发表并指点出教会的信仰,为的是不使因了大公会议而提高的对于圣体圣事的敬礼,受到一些不可靠的意见的影响而消失。通谕上的话相当清楚,教宗说他不能接受那些意见,而且他有责任警告教友不要听了那些含有危险的意见而信仰动摇。那么究竟教宗的通谕指的是那些对于圣体圣事有危险的意见呢?这篇论文便想把这问题提供出来,我们分四段讨论:(一)问题的焦点,(二)新意见的来源,(三)反省与批判,(四)基督临在的意义。 (一)问题的焦点 我们想法立刻把整个问题的焦点提出来。按照教会的基本信仰肯定,神父在弥撒中祝圣面饼和葡萄酒的行为是天主通过了他的充满神力的行为;这行为将面饼和葡萄酒变成了基督身体和圣血。因着这个行为,面包和葡萄酒真正的变了质,这便是教会文件中应用的一个叫做质变(transubstantiation)的专门名词所表达的信仰。这个质变行为不是属于思想中、认识中、想象中,而实际上丝毫没有变化的行为;它是属于客观的事物界,物质本身变化的行为。然而教宗的通谕所指出的新意见却与此基本解释有些出入。 其实现代关于圣体圣事的新意见所强调而叫人注意的事并不错,可是它所忽视或者否认的因素将导致错误。在圣体圣事上,新意见强调的是圣事的标记性。我们可以这样简单地介绍这个思想:在神父祝圣之前摆在前面的是当作食粮的面饼和当作饮料的葡萄酒,而神父的祝圣只是加给它们一个新的目的,新的意义,或者更好说变化了它们的目的与意义。祝圣之前的面包和葡萄酒,因了祝圣,失掉了当作普通的食粮和饮料的目的与意义,而有了一个新的的宗教性的目的与意义,那便是基督建立圣体圣事的目的与意义。基督使面饼和葡萄酒象征自己的身体和圣血;弥撒中奉献面饼和葡萄酒,便是将加尔瓦略山上的血祭,在不流血的圣事性,象征性中重演。基督把祝圣过的饼酒给我们领受,其新的目的与意义,便是象征人类与衪,以及彼此之间的结合。这便是新意见着重的标记性,其实这非但没有什么错误,而且也是值得重视的。可是问题的焦点乃是这个意见所忽视或否认的因素:圣体圣事中的质变,属于客观事物界中的面饼和葡萄酒的本质变化。按照基本的信仰,基督加给面饼和葡萄酒新的目的与意义,那是因为她经过神父的祝圣,把饼酒变成自己的体血;这绝对不只是加上目的和意义,而饼酒没有存在性的,实在的变化。相反,客体的面饼再也不是面饼,客体的葡萄酒再也不是葡萄酒,而是基督的圣体圣血。这是问题的焦点。教宗的通谕特别提出来警告的,便是那些极端强调圣体圣事的标记性,极端强调它的新目的与意义的新意见;这意见忽略,甚至否认客观的饼酒的变质。 其实真正的信仰并不否认祝圣后饼酒的新的目的与意义,但是这新目的与意义的产生,基本上因为饼酒已经变成了耶稣的体血。客观存在界有了本质的变化,那么意义与目的上也该具有变化。我们可以把其它圣事和圣体圣事比较.在别的圣事中,譬如在圣洗与坚振圣事中,在倒水与傅油的行为上,基督赋与了新的目的与意义,那便是象征救恩之洗涤与滋润性的行为.但是水在圣洗圣事中仍旧是水、油在圣振圣事中仍旧是油。然而在圣体圣事中,面饼和葡萄变酒化成了耶稣的体血。为什么具 有这样的区别呢?那是因为在别的圣事中,基督之临在与基督在圣体圣事中的临在不同。在别的圣事 中,基督的临在是行为的临在,她的救恩行为在倒水与傅油的象征中接触了我们;而在圣体圣事中,基督的临在是她的整体,她的“自我”,她的生命的临在。面饼和葡萄酒已经不存在了,基督借着祝 圣过的面饼和葡萄酒的标记,亲自临在着。这是基督本质的临在,与行为性的临在不同。如果有人一 方面说圣体圣事有了新的目的与意义,另一方面却又说面饼不变而尚在,葡萄酒不变而尚在,这便是教宗在通谕中所指斥的危险意见,因为基本上这并没有肯定基督的亲自临在。 所以我们可以如此总给全部问题的焦点说,新的意见所强调的圣事的象征性,完全是应当受到重视的;但是它对变质道理的忽略,甚至否认,那是不可接受的;严格而论,因了这个否认,也使圣体圣事的象征性失去了基础。 (二)新意见的来源 指出了教宗的有关圣体圣事的通谕的焦点之后,现在我们可以介绍一些新意见形成的来源;其实 不少因素也是我们应当吸收的;也许我们可以说不少积极的因素原本是我们信仰中存有的,只是没有适当地提出来罢了。 一般说来,这些对于圣体圣事的新意见是和现代在神学上的寻求新了解,新的适应,并且寻求教会中原始的传承与教父的思想互相配合的。这个潮流自从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极有创新。具体地在圣体圣事问题上,新的神学意见是对于过去几十年的太注意圣事的“物理”与“化学”一面的反应与对抗。如果我们还记得,过去的圣体圣事的神学不是太注意了一些面饼和葡萄酒的化学结构了吗?不是 太注意了一些面饼中淀粉的成分和葡萄酒中的酒精成分吗?而又在讨论基督在圣体圣事中的临在时,不是费了太多时间在所谓质量问题上吗?因此,圣体圣事好像失去了其宗教意义,而落进了物理学与化学的范围中去了。而新意见正是对此而生的反抗;它只强调新的宗教意义与目的,其极端便是对于饼酒之变质的漠视。 果真,过去的圣体圣事神学,尤其在基督教之否认下,有其理由保护耶稣亲自临在的信仰。但是此一临在,因为与上面所提的物理化学相连太紧,以致落入了一种静的,物质化的临在范畴中去了。基督在圣体圣事中,好像是一张圣像、一件圣物般被人朝拜;事实上朝拜圣体的敬礼多少生出这个不 正确的态度。新的神学意见对于这个圣体圣事的流弊便大肆攻击,它竭力强调基督在圣体圣事中的临在是一个动的临在,人物的临在;那便是叫人注意圣体圣事的礼仪性的一面,注意参加圣事的人的互相团结,彼此组织成一个末世教会的一面。圣体圣事是集合天主的子民,与基督在标记中的相遇。结果因为极端的强调动的一面与行为的一面,有些人忽略,甚至否认圣体圣事中本质的临在;有些人认为不该有对于圣龛中的圣体有特殊敬礼。他们看来,这是个人主义,相反礼仪精神。这诚然是对于 过去圣体圣事神学中静的概念过度的反抗,否认了变质后在面形象征中的基督的亲自临在。 看了上面新的神学意见对于过去圣体圣事神学的攻击之后,如果我们进到神学历史中去,便可以发现教会中早已有了两大有关圣体圣事问题的主流。第一是盎博罗削的“物理派”,特别注意面饼和葡萄酒的变化问题,而漠视了圣体圣事的标记性。第二是奥斯定的象征派,那便是认为饼酒基本上是标记,它们象征超越的事理。新的意见乃是回到奥斯定的主流,把圣体圣事的象征意义提出;然而他们却否认了奥斯定自己不否认的因素。 所以我们可以总结上面几点说,教宗保禄指斥的新神学,实在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新势力;它注意圣体圣事的宗教意义,动的一面与奥斯定的象征主义。但是在这神学运动中,有走极端的人,他们将圣体圣事中,饼酒的变质,基督的亲自临在以及敬礼圣体等等忽略,甚至否认了。这是教宗特别指出有关信仰的危险因素。 上面我们大概把新意见的背景与倾向指点出来了;现在我们想把整个问题的焦点,也便是新意见对于面饼和葡萄酒的质变的种种困难提出。 脱利腾公会议对于质变的道理,有相当清楚的论断,它肯定面饼的整个本质变成基督的身体,酒的整个本质变成耶稣的圣血。但是今天的新士林哲学在近代科学的研究下,开始理会已经不能称面饼和酒有着单纯的本质了。这种亚理斯多德-多玛斯哲学的对于本质的概念,在面饼与酒上已经不能应用,因为今天大家知道饼酒是无数化学物的综合。为此,那里再有面饼和酒的本质呢?脱利腾公会议所说的本质在那里呢?过去曾经有人,譬如一九五O年,罗马额我略大学教授塞瓦集神父( Ph. Selvaggi),他便想把教会的信道在近代科学思想中表达出来。因此他认为所谓面饼和酒的本质便是 一堆化学物的本质,那便是分子、分子组、原子、电子……而在质变中不变的便是延长、磁性、电、动力等等。但是这种解释非但不解决问题,而且使问题更为复杂。当时与塞瓦集神父相反的是哥伦布神父(C. Colombo)今日是保禄六世的神学顾问。他不赞成把圣体圣事当作物理学、化学一般讨论,而在现代的新意见中,便有人更进一步,非但要取消这种物理,而且设法把质变完全解释为认识上的、意念上的变化;而客观的,存在的面饼与酒没有什么变化。换句话说,只有新的意义和目的,事实上没有质变。 为保护这个只是在认识与意念上,不是在事物上的变化的说法,有些新神学的支持者说:物质的最深意义便是进入人的平面,作为人间关系的标记的意义。譬如面饼和酒的第一意义是人的食粮和饮料。但是当它们被用来为人间关系的标记,象征互相团结,互相交流时,它们便有了更深的意义。而此更深的意义如同第一意义都是人的平面上的意义,都假定面饼和酒的自然平面上的本质。面饼和酒的物理化学结构是群分子、原子、电子;但是在人的平面上却是成为食粮和饮料的面饼和酒。而基督又把属于人的用途的饼酒,指定为象征基临在,自我奉献,与人结合,这不已是质变了吗? 这种对于质变的解释,好像有些强词夺理,其实却深受自从尼辨以来流行的种主观主义的影响。物质本身实在没有任何讨论的价值;它的现实不是别的,只是对人,对我的意义。物质对我的意便是它的现实,因此现实便成了主观的经验。如果将此基本思想用在圣体圣事,上所课基督的临在只是集体信仰中的经验而已。弥撒中的面饼和葡萄酒的新目的与新意义,便是它们的本质。至于客观的,自然界的面饼和酒的本质,实在是不值得讨论的。 以上对于质变的解释多少受了近代主观主义,存在主义的影响;自从一九五六年以来,新神学对于圣体圣事中的质变,便是在这种哲学背中设法重新解释的。具体一些,便是要用“变义”“变目的”来替代“变质”。这种对于圣体圣事的新神学,渐渐地进入了群众耳中,也在普通教读品中发现,因此产生了极大的不安,也引起了反对。一位作者把面饼和酒的质变,比作把一块布制成一面国旗之有了新意义。布变了吗?又有一位作者把基督在饼酒形内的临在,比作一个家庭主妇,把她欢迎客人的友情加在咖啡和蛋糕中表达出来。其实这一九五六年开始高度发展的新圣体圣事神学的种籽早已在一九四四年,德蒙舍神父(Y. de Montcheuil)的一篇题名“真正的临在”的手稿中出现了。这篇稿子是他私下与人讨论的结果。当他在纳粹战争中慷慨成仁后,人们便把它流传,而大受欢迎。教宗庇十二在他的“人类”通谕中,提出当时对质变的不正确解释,便是指此而发的。 不过我们介绍至此,所有对于质变的新解释,多少是站在概念层次上的。然而一九五五年,一位加尔文派圣经学者林赫(Fr. Leenhardt),在他的题名“这是我体”的书中,却从圣经学的立场上给新意见一个支持。根据他的意见,我们不应按照希腊哲学的“存在”,而应按照希伯来人的“存在”去了解圣体圣事。希腊人的“存在”是客观的事物界的“存在”。而希伯来人的“存在”却是指天主愿意某物、某人成为什么的“存在”。所以是信仰中的,也可以说属于超自意义的“存在”;而不是客观的,自然界中的“存在”。耶稣自己的肉躯性的身体是衪藉之而临在的“工具”。而衪在晚餐厅中定下,从今以后面饼和酒是衪临在的“工具”,“是”衪的身体和圣血。此非希腊人概念中的“是”,“存在”,而是希伯来人信仰中,天主指定的超自然意义的“是”和“存在”。所以面饼和酒不失其自然意义的“存在”,因此也没有所谓质变;只是多了一层信仰上的意义罢了。这是林赫在圣经研究上与天主教信仰中的质变颇有出入的结论。 所以由于我们上面的介绍,可以出关于圣体圣事的新学意见实在有着不少属于哲学的、神学的以及圣经学的支持。一九六五年正是这新神学的高潮,致使教宗保禄颁布了他的信德的奥迹通谕。我们再说一遍,通谕指斥的并不是新神学所强调的面饼和酒祝圣后的新意义与新目的,而是它对于质变的漠视,甚至否认:因而对于圣体圣事中基督的临在有着不正确的了解。下面我们主要的尚是想根据通谕,对新意见作进一步的反省与批判。 (三)反省与批判 首先我们得承认圣体圣事中,因了质变而有的基督的真实临在的道理,只是整个圣体圣事神学中的一部分;它自然应当和其它部分配合,尤其和新神学所强调的属于动的,行为性的临在互相配合。我们也得承认,假使整个圣体圣事神学只是在朝拜圣体和圣体降福上面,便是畸形的发展。 其实基督在晚餐厅中所说的话,已经由保禄神学和若望神学加以反省与发挥;然后再经过信仰的、祈祷的、教导的教会而传到我们。主要的启示便是耶稣基督是我们在饼酒形象中领受的主,衪也是祭祀的中心;这在圣体中的耶稣基督,曾生存于童贞女所生的肉躯中,也死亡在十字架上的肉躯中,现在是在光荣复活的血躯中。加尔瓦略山上的大祭所以能够每天在我们的祭台上重演,救恩所以能够流传到我们身上,便是因为奉献的祭品和奉献的司祭是耶稣基督;为此,基督在饼酒内的临在,诚然是与祭献及领主不可分裂的信仰,也是与天主子民共同在主内结合不可分裂的信仰。这是圣体圣事的基础,一切神学反省应当从此出发。 但是不论从历史上看,或从神学上看,这基本信仰--包含基督的临在,弥撒之祭献性以及领受圣体圣血--的所以能够保护与解释,都是由于后代在教会生活中发展的质变道理,那便是面饼与酒祝圣后之变成基督的身体和圣血。这质变道理由教父时代开始,一直到脱利腾公会议发展完成。 质变道理与整个圣体圣事之信仰既然如此密切,我们便该从这里开始反省。但是首先我们应当知道的,质变教义中的“本质”并不是与亚理斯多德哲学紧连在一起而不能区分的。事实上,所谓“本质”乃是说面饼和酒是为世物中的真实事物,真实的不是属于虚构的东西。因此,当我们与脱利腾公会议一起说:面饼和酒的整个本质变成基督的身体与圣血时,这个变化该是在存在世界中发生的,而发生后之基督的圣体圣血也是事物世界,存在世界中的,不是一种虚构或想象。所以“本质”是指事物的现实性,实在性。所以教会应用“本质”一词,并不指定一个宇宙哲学的理论,而是如同教宗保禄在他的通谕中所说的,这是表明常人根据了普通与必经验,对于事物的了解。他们对于面饼和酒的实在性,不虚性的经验,叫他们用“本质”一词来说明。因了这样的一个对于“本质”的解释,我们丝毫看不出有困难说 :面饼和葡萄酒再也不能按照亚理斯多德的哲学概念说是含有单纯的本质的;它们原是一大堆不同化学元素集合而成的。其实圣体神学中的“本质”概念表达的是事物的实在性,无论如何,面饼和葡萄酒今日仍旧是客观的事物,它们仍旧是可以区辨的事物,因此我们有面饼和葡萄酒的本质。 面饼和葡萄酒有自己的本质,所以它们不能说只是一个称谓,一个名字,或者一个对人的关系。虽然在神学上我们不必去把饼酒分析为分子、电子、质子等等;果真这些东西都在饼酒中。但是我们却不可说饼酒只是对人的关系而已,我们应当说:在我们面前的这块面饼和这些酒,含有使它们成为饼与酒,成为存在界的实物的因素。这因素便是我们所说的本质。饼酒有着对人的关系,但是这关系是由于饼酒的本质,由于使饼酒为存在界的实物的本质所建立的。为此,如果新神学意见一方面说在圣体圣事中,饼酒含有给人饮食的关系,基督将它们变化为自己的体血,赋与它们新的超自然关系;而另一方面又说饼酒自身在存在界丝毫不变,这诚是哲学上的唯名论,同时也“真空化”了质变的内容。因为如果本质指的是物质的实在性,现实性,那么质变也应当是现实的变化,实物的变化。但是现在我们已经由对本质的反省与批判进入对质变问题中去了;也是我们反省与批判的中心。 我们在前面提起质变的道理对于圣体圣事中的基督亲自临在、与弥撒之祭祀性以及领受圣体等等信仰的关系,教宗保禄也在他的通谕中再三强调脱利腾公会议的定论:饼酒的质变是基督亲自临在的基础。教宗也说因此我们有了一个新的意义和目的,但是他严格地区分说:这不是面饼和葡萄酒自身有了一个新的意义与目的,而是因了质变面饼与酒的外形有了新的意义与目的。这里实在有关于整个质变问题的要点,我们把他的话引证出来,然后加以解释: ‘由于变质,无疑地,饼和酒的外形,便有了新的意义和新的目的;因它们再不是通常的饼和通常的酒,而已成为圣的事物的标记,精神食粮的标记。但其所以有新意义和新目的的理由,正是因为它们合有新的“实物”,含有我们可以适当地称为“存在界的实物”。在那些外形下,并无以前所有,有的是完全另一实物。此不仅是由于教会信仰说如此,而在客观事物界也是如此,因为面包和酒的本质或本性一变为基督的体和血,除了饼酒的外形外,其它属于饼酒的已一无所有。在此外形下,基督完整地,依其客观的实在,具体地临在,虽然不是如同物体的占据一个地方一样。’ 这一段话为我们明白教宗之对质变的解释很有关系。他说在祝圣饼酒时,便是在质变中,出现的是可以适当地称为新的“存在界的实物”;换句话说,祝圣之前的饼酒变为另一个“存在界的实物”。那么究竟这个新名词对于质变道理有什么清楚的解释呢?以下我们将设法加以分析。 第一,我们可以说“存在界的实物”是与单单在思想中,意念中或伦理上的一切因素互相区别的。存在界是具体的事物界。而思想所虚构,意念所赋定,或伦理上附加的协定,都不是通谕所说的“存在界的实物”。人们能在一件事物加上一个意义与目的,但是新意义与目的,只是在思想与意念中,而不是在具体的实物存在界中。由于这个新名词,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出,为保禄六世,变质不只是一个思想与意念的事。基督不只是在饼酒上增加了一个意义与目的,好像在存在界中,面饼依旧不变地是面饼,酒依旧不变地是酒。不,教宗愿意说,质变是一个新的“存在界的实物”的出现,那便是基督的体血,因此饼酒的本质在存在界中,由于祝圣,已不再有了。换句话说,面饼实在变了质,葡萄酒实在变了质。可见这个新名词是针对着新神学意见所说的;质变不只多增加了一个新的意义与目的,它是在存在界出现了一个新的实物。 第二,所谓“存在界的实物”能够是精神体,如同天使与人的灵魂,也能够是物质体,或精神进入物质体。基督的整体便是精神进入物质,圣言降生为人的“存在界的实物”。为此,虽然基督已经进入光荣之中,她的整体享有这种光荣世界的特性,但是为解释她在圣体圣事中的临在,只靠她复活的肉体所享有的光荣世界的特性是不够的。首先,这不能解释在晚餐厅中,基督尚未进入光荣世界时,圣体圣事已建立而基督已临在于饼酒外形中的事实。光荣的基督,即使因了其生活的特性而在宇宙中有着一种临在的方式,但是此与圣体圣事中特殊临在的方式是不同的。前者不能代表后者,也不能包括后者。后者是光荣的基督,因了质变,而特殊地临在于饼酒的外形中的方式;这与其它方式,譬如在其它圣事中,在圣经宣读中,在教会祈祷中的基督临在方式是不同的。这是一个非常困难的问题,光荣的基督,如同在礼仪宪章中所说的,有着各种不同的临在方式,而各种方式之间也有落关系,但是我们又得区别这些不同的方式。总之,因着质变之故,基督的圣体圣血的、“实物”在“存在界”中限在于饼酒之外形中,这与其它的临在方式不同。关于基督的临在,我们尚要在第四段中详加讨论。 最后,既然在质变过程中,基督于存在界中临在于饼酒的外形中,因此我们不能不在圣体圣事上,有着经验与感觉的平面和超经验与理性平面的区别。因为我们的确在经验与感觉的平面上,依旧见到饼酒的外形;而在超经验与理性的平面上,相信基督的临在。其实此一区别为常人及一般的哲学所接受:经验世界的一切外形不能与使事物进入存在界的本质同归于一。后者虽然不能想象得到,但是可以了解。圣体圣事不能缺少这个区别,在超经验与理性平面上,我们相信一个“存在界的实物”(饼酒的本质),由于祝圣,变化为另外一个“存在界的资物”(基督的体血),虽然我们仍旧经验到饼酒的外形。 我们比较详细地分析了教宗通谕中的“存在界的实物”一个新名词,这无非是把质变的现实性清楚地指出罢了。然而我们也得注意,教宗在通谕中也说质变过程中一个新的意义与目的的出现,可见教会并不忽略奥斯定的象征主义。但是新的意义与目的如果是真的,不是虚构的,必须应当有在存在界的质变为基础。没有后者,前者只是在思想中,意念中;这是我们不能接受的唯名论。 “在我们的反省与批判之终,我们也得讨论一下加尔文圣经学家林赫的意见。我们应当客观地说,希伯来人很会区分什么是实物界,什么是象征界。他们知道天主能应用实物界的东西来象征信仰中的意义,但是他们也知道天主的力量能进入实物界,为他们发生奇事。在圣经中,天主的话有时在一件事物上加一个新的意义与目的,而事物本身不变,譬如古经中的祭饼,达味请求司祭给的祭饼,是神圣的,但仍旧是饼。但是有时天主、的能力使事物界发生变化,增多与消灭,在加纳婚宴上,基督为表现自己的光荣与对新郎的关心,使水变酒;这不只是象征,而也是实在的变化。教父们以此来说明圣体圣事。为此林赫所说希伯来人的“存在”、“是”的概念只指天主赋与在信仰中的意义,那实在是一面之词;希伯来人也知道存在世界、事物界的“存在”。 我们在第三段的反省与批判到此结束。总之,今天我们果然应当对于新神学的反抗圣体圣事神学的“物理化”、“化学化”加以赞扬;重视他们提出的宗教的意义。但是我们却不能因此走上了极端,把质变道理的实在性推翻,我们也应当赞扬他们对于圣事的行为方面,动的方面,人性方面,礼仪方面的强调;但是,我们却不可把圣体圣事中、好像静的一面的基督在饼酒外形中亲自临在的道理漠视。 (四)基督临在的意义 因为关于基督的临在,现代神学也有不少积极因素,所以我们特别加以讨论。不过我们首先要做的、却是指出基督在圣体圣事中临在的意义,这也是有些神学家所不肯注意的。 圣体圣事中,基督的亲自临在诚是延长天主圣子降生为人的临在;因此降生奥迹可以帮助我们了解圣体圣事。在降生奥迹中,天主的光荣辉耀于人间;我们可以这样分析说:圣言之临在于这血肉中,果真是为了人类的救援,但是,在逻辑上,她的临在是先于一切救援行为的。同样,在圣体圣事中,基督的亲自临在,在逻辑上,也应当先于弥撒圣祭,先于领圣体的。临在自身有着神圣的意义,有着绝对的价值,虽然我们也承认临在的真理应当与其它在圣体圣事中的真理互相配合。她的圣事性的亲自临在为的是使十字架的祭献,永远不流血地流传人间;为的是团结整个教会在这宴席上。但是她的临在的价值的可贵并不完全隶属于祭献及圣餐,其自身有着立足点﹒,其实临在的真理丝毫不使祭献及圣餐,所谓动的,行为的神学减轻。它们都是圣体圣事神学中的主要因素。我们看不出为什么为了强调祭献与圣餐使一定要降低,甚至否认圣体圣事中基督的亲自临在;而且在圣龛中的圣体,或者在圣体降福中的圣体都是在祭台上祝圣的,都是在重新举行加尔瓦略山上大祭中,使基督的救恩出现时所祝圣的。为此,对于圣体中的基督的朝拜,诚是延长我们在弥撒中的祭献行为,使这祭献精神延长到我们一天的生活中去。而且,圣龛中的圣体也是为的使人能随时领取,为的召请人分享祭献后的粮食而互相团结。所以新神学之漠视这个亲自临在实是不可接受的。 脱利腾公会议,保禄六世的通谕,都说圣体圣事是我们的神粮,但这不是说因此它便不是我们朝拜的对象。圣体圣事实在完成了古经先知的预言,天主将永与自己的子民相偕的预言。我们承认这朝拜圣体的敬礼,在教会初期没有,而是在圣神鼓动下,渐渐地在教会中盛行。以后我们在历史中看出,对于这敬礼的低落,往往影响了整个教会的宗教生活。所以现代的新神学之漠视圣体圣事基督的亲自临在与对之的敬礼,诚是极端的路线。教宗不能不指斥这个因噎废食的错误。 在降生奥迹的光照下解释了圣体圣事中基督亲自临在之后,我们可以开始吸收一些近代思潮对于临在的概念,来做一些说明。 我们有各种不同的临在,最基本的可以说是东西的临在和人的临在,或者人格的临在。东西是封闭的,完全沉没在黑暗的物质中间,为此它的临在,只是限制于空间的临在,至多加上一个有限的力量的临在。因此这个临在只是限制于物质的范畴中,它和四周的东西之关系也只是限制于力量的吸引及抗拒上。为一个有理性的人来说,东西的临在是一团黑暗,不能与它会谈,不能与它交流的临在。东西的临在只是为人应用而已,而没有属于心灵的亲切关系。所以我们可以说东西的临在只是属于外界的,空间的;它不能伸入内心,甚至发生彼此渗透的关系。这是一个冰冷的,死一般静的临在。可是人的临在,人格的临在是怎样的呢?真正的,属于人性的临在决不是如同一件东西般地封闭在自己的物质中间。人格的主要特点便是开放,与别人交流、会谈。为此人格的临在是建立在思想与爱情上的。一个人的临在之出现,是当他把自己完全打开,让人了解他的时候,也是当他张开双手把别人接受,请别人进入内心的时候。然而这样的临在,必须有对方的答复,才能完成。当别人也如同他一般打开自己,护他了解的时候,也张开双手把他接受,请他进入内心时候,这样双方的人格的临在才完成。假使没有上面所说的彼此的认识与爱情,即使二人在一起,而他们的临在,为彼此只是东西的存在而已。有了认识与爱情,他们的临在已经不是封闭在空间与物质之中,因为他们打破了这个范畴,彼此穿透了肉躯,进入对方的心灵;此诚是光明的人格的临在。这是最基本的东西的临在与人格的临在的不同,东西不能渗透,严格而论,我们不能说在一件东西内,物质是互相排斥的,而我们却能说我在你内,你在我内,因为因了精神的认识与爱情,我们之内,有着许多人的临在。 我们用了一些普通的分析,发现了人格的临在的意义。现在我们可以应用这个意义发挥基督的不同的临在。首先我们应当注意避免说基督的“人格”的临在,因为“人格”在基督身上是没有的;基督只有一个位格,那便是天主第二位。为此当我们说基督的临在,实在是天主第二位,天主的神格的临在。此不是否认基督是真正的人,但是肯定的是基督的临在便是天主圣子的临在。这是非常有关系的教义,因着这信仰,我们知道在基督身上临在的是天主圣子;衪要在我们中间,打开自己接受我们。 天主是无形的神体,衪是无所不在的。但是为我们有血有肉的人,一切临在的经验常是要经过身体的,因为我们是进入肉躯的精神。我们的知识与爱情都是在肉躯的行动与标记上完成的。天主圣子的降生正是为适应人的条件;衪成为人,临在于人间,如此衪与人类有“你我”的关系,属于人的关系。衪在血肉中的临在便是把天主的内心打开,也是张开天主的双手。这是基督的临在;在此我们不必参加发挥基督在历史上的临在,这也是比较容易了解的。 然而基督升天之后,依旧要把她的临在延长在人间,延长在时间与空间中,其主要的方式便是圣事。下面我们先讨论基督在一般圣事中的临在,然后再指出圣体圣事中特殊的临在。这虽然都是光荣基督的临在,神格的临在,可是其方式却是不同的,这也是我们必须分辨的。 圣事都是基督建立的象征的行为;圣事行为不但象征而且也赋与基督的思想与爱情。所以圣事诚是延长基督的救恩行为于时间与空间之中。在圣事中,我们见到标记性的言语与行为都是基督的思想比较清楚的区分。究竟在一般圣事中,基督怎样临在呢?我们答说这是行为的临在,这有别于本质的临在,因为一般圣事只是基督的象征性的救恩行为。如果我们说基督自己临在于圣事中,那是因为衪是自己的行为的来源。果真在圣事中,我们尚有施行人,他实现象征性的圣事行为,但基督是圣事的主因,衪通过施行人,将自己的思想与爱情流露于人间。她的思想与爱情进入这些圣事性的行为中,因此她的确临在于这些行为中。所以我们说在一般的圣事中,基督临在的方式是借着衪的行为。这不仅因为衪过去建立了圣事,而且现在光荣的基督也在支配那些圣事行为。 我们解释基在一般圣事中的临在,为能与圣体圣事中的临在有一个区分。但是一般圣事中的基督的临在也便是所谓行为的临在,在圣体圣事的举行过程中也是有着的。在弥撒中间,我们不断发现基督的行为:衪是祝圣面饼与葡萄酒的主祭,她是奉献弥撒的大司祭,衪借着弥撒中的象征行为把自己的思想与爱情流传人间,衪的行为把整个教友团体结合在一起。这一切都是衪在弥撒中的行为性的临在。我们说衪临在于祭礼中,因为整个祭礼是衪的行为。从这点而论,弥撒中基督的临在方式与一般圣事中基督的临在没有重大区分。但是在圣体圣事中,基督还有一个特殊的临在方式,那便是在祝圣饼酒之后,衪的整体,衪的生命,衪自己临在于饼酒之外形中。这也是我们在讨论教宗保禄的通谕时所肯定的临在方式。这临在与其它圣事中的行为的临在不同。在其它圣事中,衪的思想与爱情,在象征性的行为中通达人间,所以我们说是行为性的临在。但是在圣体圣事中,衪自己整体地临在于饼酒外形中。两者都是光荣基督临在于人间,前者是以行为的方式,后者是以存在,本质的方式。前者是一个流动的,片刻的临在:而后者是一个久留的,延续的临在;真如同行为一会儿过去,而行为的主体常在一般。此区分在其象征性的标记上也可以看出,象征一般圣事的临在的是言语和动作,而象征圣体圣事的临在的是饼酒之外形,言语和动作是流动的,而饼酒的外形是持久的”。 但是不论一般圣事或者圣体圣事的临在,都是基督的临在,衪经过这些标记把自己的思想与爱情表达出来。这是神格的临在,是天主打开自己的内心,让人认识衪;也张开自己的双手,接受人类。但是如同我们上面所说的,这临在的完成必须人类的自由答复。 最后,我们将基督的圣事性的临在介绍之后,再要加上圣宠性的临在,因为这将使我们对于临在神学有一个完整的介绍。我们不能在此充分地讨论圣宠神学,但是所谓圣宠性的临在便是天主圣三临在于我们心内,临在于我们生命之中。普通我们说一个人在宠爱的境界中,便是说天主圣三临在于他心中。因了信德,他通达圣三的内心;因了爱德,他接受圣三的友情。圣三诚然渗透了他,他可以说:他在天主内,天主在他内。这是圣宠性的临在。 而这个圣宠临在的来源是耶稣基督,是衪的救恩。但是救恩的正常的施与是圣事,基督在衪的圣事中,以行为和本质方式,向我们流露自己时,这是一个客观的临在;但是我们能够具有不同的反应,我们能够不答复,那么基督的临在为我们如同一件东西一般,衪的临在没有完成。但是我们也能够自由地张开双手接受基督的爱情,如此基督的临在进入人的平面,为我们再也不是一件东西。而我们自己也在人的平面上临在于基督的爱情之中。这样,我们与基督已经穿透物质的标记,彼此临在于心灵之中。这为我们便是圣宠性的临在,从此我们可以看出,基督之一切临在,都是为的使我们具有一个圣宠性的临在。 以上我们已经冗长地应用了近代思潮对于临在的种种分析,对于圣体圣事中基督的临在加以发挥。我们可以在此做一个总结。基督在圣体圣事中的临在,果真不是如同其它圣事一般的行为性的临在;但是我们认为却不能说那是东西一般的临在。临在的是基督,衪是一切行为的根源,是爱情与知识的根源。所以基本上是一个动的,开放的临在。面对这个临在,如同面对其它圣事中的临在,我们离需要答复--信仰与爱德。而基督临在之目的,也便是赋与我们信仰与爱德,使我们答复衪的临在,而有一个圣宠性的临在。否则,基督的任何临在的方式,为我们都是一件东西一般。在圣体圣事前,可以机械式地朝拜,领受其它圣事时,也可以机械式地接纳。 这篇论文到此结束,我们做的只是把现代有关圣体圣事之问题,集在一起介绍而已。 参考: “信德的奥迹”,魏岳山等译、铎声一九六五年九月 二七--二八;十月 六--十八。 “体变”“目的变换”和“意义变换”。(E. Schillebeeckx, Transubstantiation, Transfinalisation, Transignification, Worship, 1966 June, pp.324-338)王秀谷译、铎声、一九六六年、九月 四九--六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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