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维娜和智障学员们在一起
“我这人不计较钱财得失,但看重“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当时我就是想获得个人成功。”回忆自己多年前创办NGO的动机,五十多岁的孟维娜直言直语,抛掉了中国人传统中的含蓄。
1985年改革开放之风拂起,在渴望成功成名的冲动下,孟维娜 “下海”创办了当时广州乃至全国第一家为智障人士服务的民间机构,因为她觉得邓小平的儿子邓朴方也在从事残疾人事业,“肯定有前途”。显然,孟维娜当时既非以济世心态进入NGO,也不同于智障人士家长在艰难的处境下为自救而创办组织。但命运中的偶然性却使她成为“前卫”的草根NGO先行者:广州“慧灵”比90年代中期诞生的环保组织的标杆──自然之友早了10年。
事实上仅仅在第二年,孟维娜就很快成名了。作为唯一入榜的民间人士,她被时政杂志《南风窗》评选为广州十大公仆,“奠定了知名度”。此后她乘势而为,在广州越秀区成功竞选人大代表。1988年,孟维娜又试图竞选市人大代表,目标是进入立法和决策的核心地带,从而影响残疾人的福利政策。遗憾的是,在89年政治空气骤冷,孟维娜这段风云际会的“政治”生涯戛然而止。不过在后来的NGO生涯中,她延续了倡导制度变革的热情,并将个人的命运和她要代言的残疾人群体的利益融合到一起。
“中国8000万残疾人士中,智障人士起码占30%,仅仅提供服务有什么意义?只有改变制度才能在更大的程度上惠及弱者。”从为自己的机构争取生存和发展空间,到敦促制度环境上的总体改变,孟维娜常常在各种场合直言不讳,发出“刺耳”的批评声音,使她在所处的传统慈善领域担当了倡导者角色。
“我每次拍案而起,都会产生效果。”个性耿直,法权意识清醒的孟维娜表达意见的时候常常给人很草根的感觉。敢言的行事作风也一度使她成为“敏感人物”。为同行不解的是,她有时也不给“自己人”“面子”,将矛头直指NGO自身的弱点,例如财务透明问题。
为此,“慧灵”在2005年与另外4家草根NGO发起联合行动,为NGO提供财务管理培训并倡导财务公开。孟维娜认为这次行动的成功之处在于,NGO之间对实质性合作进行了探索。
尽管如此,但孟维娜还是将“NGO合作很难”列为目前面临的最大挑战之一。她说,她多次就某些议题主动向同行提出建议采取联合倡导行动,但往往被认为敏感而缺少回应,结果“只能单枪匹马去挑战和倡导”。孟维娜并不觉得NGO介入公共生活就是涉足敏感的政治活动,认为“民众也需要启蒙,消除奴性,不能甘当鸵鸟。”令她觉得遗憾的是,在残疾人服务领域,还没有出现有影响力的倡导性人才。尽管批判性的言辞激烈,但她以学法、懂法、用法步步为营并不越雷池。“倡导的过程需要一步一步来,其实这些年社会也在进步。”她说。
在多元化的NGO圈内,孟维娜是快人快语快动作。有一次和自然之友创办人梁从诫先生交谈,也许是觉得自己这位广东老乡他太温和了,就说:“封建的清末还能出个梁启超,你比不上你爷爷,如果我有你这样的家世,会发挥得比你要好。”一次在清华大学开会,环保人士汪永晨请大家签名声援反对在怒江建坝,在其他人犹豫顾虑之际,孟挥笔就签,边对那些犹豫顾虑的人说:即使汪永晨是坏人我也签,因为我签得是反对在怒江建坝。她愿意为跨领域的NGO提供力所能及的支持。让她感到遗憾的是,在残疾人服务领域,还没有产生倡导型的人才。同领域的NGO合作难,更别说跨领域合作了。
如今,孟维娜创办的“慧灵”从广州走向北京,又辐射到其他省份,“慧灵大家庭”有多家机构加盟。它们共享慧灵的品牌、理念和运作方式,共享资源,形成了竞争与合作的关系。在服务模式上,也由最初的集中供养拓展为开放社区模式,并开始关智障学员的情感生活。谈及自己对社会的贡献,孟维娜说,“我的贡献是尝试用民间方法提供社会服务,并且尝试过参加人大代表选举。”寥寥数语,平平淡淡,浓缩了她多年的NGO历程。
蓦然回首,孟维娜对 “成功”背后的个人欲望已处之淡然。“我更看重人性的成功。原来患得患失,对名声很较真,但过了不惑之年,遇见大事不再惊惶失色。”经历过激情之下的风雨,她收获了从容处世的心态。在谈及遭遇的重大挫折时,脸上仍然洋溢着平和的微笑。她为自己活得很有意义而自豪。
观察中国的现实,孟维娜觉得历史还没有给与充分时间让公民社会发展起来,因此她并不希望现有的制度能够像变戏法那样,在一朝一夕中发生突变。“这么多年没有宽松的体制,也过来了。”孟维娜现在能够在更大的维度上看待公民社会的成长。
在灯红酒绿的大都市北京,在一间7、8平米的简易楼房里,孟维娜和身高1.8米、上高中的儿子像同窗一样住上下铺。孟维娜睡上铺,爬上爬下的时候,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偶尔会涌起一丝愧疚,觉得自己没有能为儿子创造更好一点的生活。但这样的念头一瞬即逝,她会转而觉得这样的生活其实并没有多苦,而儿子也应该从小学习独立不依赖。
谈到这里,孟维娜语气缓和下来,停顿片刻。自36岁结婚,46岁离婚,她的个人生活和“慧灵”就再也难以分开。她并没有太多自我牺牲的崇高感,相反,只是觉得自己从事的是一份职业,是一种习惯。说到私人生活,孟维娜还拿自己打趣:“当初谈了多次恋爱才结婚,后来成为单亲妈妈,一度非常前卫时髦,引为骄傲。但这种情况现在遍地都是,都变成了老土了。”
可以肯定的是,眼前这个50多岁的女人还“保持着30岁的激情浪漫”。她喜欢穿中式女服,像年轻人那样染着黄色的头发。在与政府首脑办公区──中南海相邻的社区,“慧灵”租住的四合院里,孟维娜有时会给国家领导人温家宝写信,拉拉家常,请他留意一下“慧灵”这个“邻居”。下笔的时候她会自我感动,流下眼泪,在传统的东方式情结中想象自己是怀有报国之志的屈原。但孟维娜同时又说,象屈原那样给国家领导人写信表达意见,其中也包含了西方公民社会的民主意思。
草根倡导者孟维娜消瘦的身体里面,潜伏着坚韧的精神。但再强的人终究也有软弱的时候。她在50岁生日后曾连续大病,病后想哭,感觉自己似乎有点抑郁症,大夫说主要是退休年龄的心理作用使然。将来自己老了会怎样?对一直在压力面前强惯了的孟维娜来说,这似乎是现在生命中唯一有些不确定的因素,但她会用“尽人事,顺天命”的心态去调整。
“我是一个享受过程的人。”孟维娜说这话的时候,恢复了沉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