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不幸的人一定早已存在的,
只是他的世界中,没有这种人,
也许他曾经在街上看到过,
但是他对这种人毫不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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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董事长上星期在我们医院里逝世了,葬礼也已举行。但是,昨天他的儿子打电话给我,说有些问题要问我,我们约好了在一家咖啡馆见面。
陈董事长在我们医院里住了两个月,他这种人当然有一本记事本,重要的事情会进入这本册子,陈先生的儿子和我见面的时候,他给我看的就是陈先生的记事本。
这本记事本上所记录的资料大多是陈先生在他的事业上所做的决定,包含如何发股份,如何发行公司债等等。但是在陈先生去世前的一个月,记事本里出现很多令人困惑的句子。陈先生的儿子用红笔勾了以下的几个句子∶
我愿意。
我终于见到了。
是我应该感谢你。
如果他要来,谁都挡不了的。
这些话的确看起来很令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可是我慢慢地想起来了,这中间所发生的事,是很神秘的。
陈董事长住的病房,是医院的超级特等病房,有好几间房间,病房布置得像卧室,除了卧房以外,这种特等病房还有会客室和办公室,办公室里有完善的通讯设备, 电话、传真机、电脑、网路等等一应俱全。当初我们设计了这种病房,专门给那些大亨病人用的。大亨病人当然要有隐私权,所以特种病房有一个入口,而且二十四 小时都有警卫看守,闲人勿进。
陈董事长患的是癌症,而且是末期,他很冷静,知道大势已去,只求不要太痛苦即可。当然像他这种人,事业如此成功,叫他完全不管事,是不可能的,事业集团的极重要决定,他仍在管。可是他日渐消瘦,管的事情当然是越来越少了。
有一天他告诉我一件奇怪的事,他说他昨天晚上看到有人推了一辆手推车走过,车子上放满了换洗的衣服及被单,好像要送去洗,推车的人非常瘦小,比他小很多, 也比他瘦很多,而且跛脚,走起来一跛一跛的。就这么巧,车子在他房门口翻倒了,那位瘦小又残障的工友无法将车子推起来,他站在门口,向他看着,一脸求助的 表情,虽然没有说话,董事长懂得他的意思。他在问“你愿意帮我的忙吗?”
我问陈董事长怎么回答的,他说,他当时的回答是“我愿意”。
我知道陈董事长是待病之身,何来力气去将倒下的车子扶正?他说他事后也很奇怪他哪来的力量,可是他的确将车子扶正了,而且他发现那位工友推车的时候非常吃力,所以他就将车子推到了走廊的尽头。
我知道这位董事长不会假造一个故事来骗我,他骗我干嘛?可是,我觉得这件事情有点奇怪,我们医院里大概不会用残障的人做这种推车的工作的,多危险?万一出事,我们一定要吃上官司的,但是我并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我甚至想,也许陈先生病得很重了,有些幻想。
大概二个星期以后,陈先生又提起了那位残障而瘦小的工友,他说这位工友常在晚上出现,他也一定会去帮他推车。这一次,我紧张起来了,因为这一定是不可能的 事。我自己去问警卫,他们说从未有人在深夜进去过,也从未看到过残障的工友。我去问了院方的总务处,他们说医院里不可能用残障的工友做推车的工作,的确有 人会去特种病房拿换洗的衣服,他们都是白天去的,晚上病人要睡觉休息,他们怎么会去收衣服?
我将陈董事长的故事报告了院长,他认为这一定是陈先生的幻想,这个人是不可能存在的。
但是陈先生却对这件事情很认真,我注意到他有一种很显著的改变,在以前,他对他的病感到相当地怨恨,总觉得不太能接受。可是最近,他的心思好像有些转变了,有一天,他甚至约我好好地聊一聊。
他说他从来没有看过如此不幸的人,他的孩子人人个子高大,体格都很好,他朋友的孩子们也都如此。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一位如此瘦小的人,尤其令他感到不安的是,这个人还不良于行,是个残障的人。
陈董事长说他一天早晨醒来,忽然想通了,这种不幸的人一定早已存在的,只是他的世界中,没有这种人,也许他曾经在街上看到过,但是他对这种人毫不关心,因此看到了,也等于没有看到,这次他终于看到了。
陈先生是一个做事非常彻底的人,他的下属在短期内替他在网路上找到了人类各种悲惨的照片和统计资料。他在电脑上将这些资料找出来给我看,他很感慨地告诉我,他过了七十几年的日子,从来没有想到世界上有很多可怜的人。
我后来才知道陈先生的下属都是极为能干的人,只要他说一句话,他们工作的结果都是非常好的,这些照片往往都出自名家之手。网站上是找不到的,他们在全世界的分公司前些日子都在找这些照片,大家都不懂为什么大老板要找这些资料。
有一天,陈先生说以后大概不会再见到那位可怜的工友了。这么多的日子,这位工友没有说过一句话,可是那天晚上,当他又将车子推到走廊尽头时,这位工友向陈先生说∶“你可以平安地回去了。”
我问陈董事长那位工友有没有谢谢他,他反过来说是他应该谢谢这位工友。他过去生活得太好,所接触的人没有一个穷人,也没有一个十分不幸而可怜的。这次,他总算亲眼看到了这种人,使他大开眼界。
事已至此,我觉得我必须讲实话,我告诉陈董事长医院里没有这样的残障工友,也没有警卫看见他进来。陈董事长对这些话似乎不觉得有任何意义,他只说∶“只要他要来,警卫是挡不住他的。”。
过了两天,我被邀在陈董事长的遗嘱上签字作为证人,他在遗嘱上指定了一家律师事务所负责,将他百分之九十的财产在十年内全部变卖成现金,然后将现金捐给穷 人,虽然他的遗嘱很短,却有中英文对照,这家律师事务所也是以熟悉国际律法而著名的,至于捐给谁,他只指明由律师事务所找一批国内外的社会公正人士组成一 个委员会来决定。
陈董事长在签下遗嘱以后,和大家一一握手,他很虚弱,没有多说话,但他和我握手的时候,却说“你知道,我可以平安地回去了。”
当天,陈董事长在家人陪伴之下,平安地离开人世。
我将这件事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陈董事长的儿子,他说他了解了这几句话的意义了。他说他的爸爸一辈子都被社会上认为是一个极为能干的人,其实他也有一颗 柔软的心,他也极有慈悲心,只是没有被激发出来,没有想到的是,在他临终以前,有这么一个遭遇,使他在临终之时,完全换了一个人。
我决定问陈先生儿子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我问他,“你认为真有那么一位残障工友吗?”没有想到他毫不犹豫地就回答“他绝对存在,只要你关怀这种人,你就会看到他。”
陈董事长的事情已经结束了,对我而言,我已不会再去追究究竟有没有那位工友,我只希望能看到这种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