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光启与利玛窦:利玛窦(左),徐光启(右) 他一生辛苦,做的许多事情,在今天看来,似乎有些浪费天才。 徐光启一生做了许多了不起的事,其中三件最有标志意义。一个是翻译《几何原本》,一个是写了一篇《辨学章疏》,第三是向内地引进了红薯。 别小看红薯的引进,没有它和后来的玉米,中国的人口就没有可能从几千万,猛然跃升为乾隆年间的两亿多。我们今天于地大物博之外,复有人口众多之盛,全靠清朝打下的底子,玉米、红薯大有功焉。 《几何原本》不用多说,《辨学章疏》指出传统伦理缺少一种可靠的内在道德动机。归根结底,一个人为什么要做好人?古代君子,重视自我评价,不欺暗室,唐宋以后的儒者,认为善发乎人性,——对普通人来说,这些都太难了。如果善是对自己的义务,似乎做了件坏事,得罪的只是自己;如果善是对别人的义务,放弃这种义务的理由又太多了。 徐光启在清代的名声,虽然不小,但远远不能与他的贡献相副。谈实学的如刘献廷等,才看重徐光启,至于普通的读书人,大多数没读过他一字一句,甚至不知道这个人。原因很多,其中一件,人多回避,那就是主导舆论的东林党后学,对他并不感兴趣。 明代晚期,东林党和北党(其中的主力,即被东林称为阉党的)激烈厮杀。东林起于吴中,主要成员多是江南读书人,徐光启是上海人,他与东林党人的交往,自然是很多。东林党是政治派别,而四十岁以后的徐光启,心有所属,对政治斗争实在是没那份儿闲心。他曾在信中说:“党与二字,耗尽士大夫精神财力,而于国计民生,毫无干涉,且以裕蛊所为,思之痛心,望之却步。”当时朝中壁垒森严,非此即彼,徐光启在阉党和东林之间不做左右袒,阄党对他不高兴,难道东林党对他就高兴了? 明末西学越海而来,东林党中的一些人士,也很有兴趣,但作为政治党人,多数东林人对西学顾不上发生兴趣。早期的东林巨子,虽然隔膜,相处之际,还是彬彬有礼。如健将邹元标,只是说西学诸义,我国圣人和历代名儒,早已讲说透彻,详尽无余,属“古已有之”,——没有意识到新学同道学根基的根本冲突。后来如邹维琏等,便起而攘之了。 冲突是必然而且无处不在的。最简单的例子,是徐光启要入天主教,但教义禁止一夫多妻。他只有一个儿子,没有孙子,曾想娶一妾,以求子孙无穷。但格于教义,只好作罢,并感叹道:“十诫不难守,独不娶妾一款为难。” 有一个叫黄贞的人,头脑锐利,曾拿这一项来质问传教士艾儒略。黄贞举的例子是周文王。旧史里说周文王多后妃,生百子,而他又是中国的圣王。那么,难道这样一个圣人,也要下地狱吗?艾儒略只好支吾不言。文王之外,古如舜有娥皇、女英,今如皇帝后宫三千,谁敢让他们下地狱? 对类似的争执,徐光启是能避就避。他一生求精责实,只是事情也不容易做。萨尔浒之败后,徐光启数次议购新式火炮,都不顺利。等他得了崇祯信用,正值兵势日迫,便主张除购炮外,招募三四百名葡萄牙炮兵,分派边镇,做炮兵教习,甚至做雇佣军上阵打仗。这是前所未有之事,立刻有人上疏反对:“堂堂天朝,精通火器、能习先臣戚继光之传者亦自有人,何必外夷教练然后能扬威武哉?” 此事便作废了。徐光启曾叹道:“名理之儒士,苴天下之实事。”他一生辛苦,做的许多事情,在今天看来,似乎有些浪费天才,如要练兵就手自教习,要移植红薯就自己种实验田,其他如译书、编《农政全书》,都是极吃力的工作,大约是知道争论无用,别人的想法,不是他能改变的,只好闷头苦干,既得心安,复望为后人铺一点路。 有道是落后就要挨打,先进就要挨骂。骂徐光启的人居然不多,这和他为人宽和、大有长者风范有关。至于忽然得了大名,那是近代以后的事情了。又他主译《几何原本》,因为利玛窦太忙,只译了六卷。他在世时,看这书的人没几个,他曾说不知到什么时候,有什么人,会把后半部译出。现在我们知道了,《几何原本》在二百多年后的咸丰七年,由李善兰等译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