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将致力于理解新教宗方济各（Papa Franciscus）会为我们这个时代带来什么。未来其实是如此不可预期。然而人生是一个连续性的过程，一些节点及言论被有机地连接起来的话，将会帮助我们透视历史过程中的个人命运及其选择之道。我们坚信探讨“一位教宗”“将会为我们带来什么”，实质上是探问“他过去如何配合天主的计划，成为‘今日的我’？”（格前15：10）所以，透过梳理教宗方济各的经历，我们试图管窥他可能将要进行的“教会学”理解及行动。
一、穷人优先
作为外籍移民的后裔，这位一九三六年出生的贝格里奥（Jorge Mario Bergoglio）体会到白手起家的艰辛。成长于社会急速发展、变化的二十世纪中叶，让他清楚地看到南美洲大陆上日趋严峻的贫富分化。在他年富力强的时代，适值“解放神学”(Liberation Theology)在南美洲如火如荼地演绎着“梵二”会议所倡导的神学本位化的进程。作为“实践神学”(practical theology)范畴内的解放神学，在以“观察- 判断 - 行动”（See, Judge, Act）作为原则的基础上，思考上主如何在那政治异常多元化、贫富分化严重突出及基督徒为数众多的新大陆上呈现“恩宠”与“解放”之间的内涵。不同于那些激进的解放神学运动者，身为布宜诺斯艾利斯总主教的贝格里奥，选择的是最接近平民的生活方式。转乘公交、简居自助，让他最真实地生活在人民中间。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天主教徒占全市总人口的百分之八十，这位牧者真诚地实践着福音里的基本教导，他与他所服务的天主子民同甘共苦。
“穷人优先”是“解放神学”在理论发展进程中的纲领性原则，难能可贵的是，贝格里奥不是停留在理解上，他还自由选择“甘处贫穷”。身体力行的实践（praxis），这是他牧职服务的取胜之道。于此，我们就不难理解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解放神学思潮与圣座之间关系微妙的间隙里，贝格里奥深得真福若望保禄二世赏识的原因了。在短期不到十年的时间里，他连续地被委任为布宜诺斯艾利斯总教区的辅理主教（一九九二年）、助理主教（一九九七年）、总主教（一九九八年）及枢机主教（二零零一年）。如今，成为圣伯多禄的第二百六十五位继任人了，他还是“甘处贫穷”。因此，在南美大陆上成长起来的教会牧首贝格里奥以“方济各”（Franciscus）作为他担仕教宗的名号，实是他人生历程的最佳认定。让我们回味一下二零一三年三月十二日下午在西斯廷圣堂里的情形，当他的所得票数达到候选者法定票数门槛时，贝格里奥的第一个念头是：
不要忘记穷人！这句话就这么回荡着：穷人！穷人！我马上联想到和穷人攸关的亚西西圣方济各，接着我又想到战争，而方济各是一位和平者……当时开票程序还在进行，直到最后所有选票都开出为止。如此，这个名字就在我心中出现了：亚西西的方济各。一个喜爱并看顾受造界的贫穷者与和平者，我们目前和受造界的关系并不是太好，不是吗？他是一个教导我们和平精神的贫穷者……我多么希望这是一个为了穷人的贫穷教会啊！”(教宗方济各，二零一三年三月十六日)
天主的仆人心系这个时代的战争与和平。可以想见，教宗方济各将以亚西西的圣方济各作为楷模，引导教会成为贫穷的服务者与和平的缔造者，以此来“重建”（reconstruction）教会。唯其如此，基督徒才能将心中的信德具体化。
二零一三年三月十九日的就职典礼之后，教宗发表了两条推文。其中一条再度强调了教会将更加关注穷人，原因是教会该当是“一个为了穷人的贫穷教会”。他说：“真正的权力是服务。教宗必须为所有人服务，特别是最贫穷、最软弱、最微小的人。”这实在是他一贯的实践信仰的原则。“贫穷的教会”（poor Church），绝非基督信仰中的新鲜词汇，只是在这个时代中被再度提起，并且以之作为基督徒联接现实生活的责任与神圣领域之间的节点。无疑，这个信念已被带入了梵蒂冈，并进入了全体天主子民的心中。
二、将心中的信德具体化
荣休教宗本笃十六世先后给十二亿天主教徒颁布了关于“爱德”（《天主是爱》Deus Caritas est, 2005）和《在真理中实践爱德》Caritas in Veritate, 2009）与“望德”（《在希望中得救》Spe Salvi, 2007）的通谕。在他钦定的“信德年”内的四旬期即将开始的那几天，正当天主子民翘首以盼“信德通谕”之际，他却神秘而意味深长地发表“退位”声明。于是，激起了人们以他的言传身教作为深思“信德”的契机：基督是我们生命的中心，信德是基督徒在整个的生存论意义上与天主的相遇。但是，本笃教宗教导我们，出发点是回归内心。唯有回到自己的内心，才会找到真理并自我超越。
回归内心，让人与上主建立亲密的友谊。同时，身处尘世的基督徒，将在具体的日常生活中，将心中的信德，转化为生活的信念，并将之实践出来。换言之，他们应当展现有行为的信德。
按照传统，新教宗通常会完成上任教宗的许诺。那么，教宗方济各将会如何呈现可敬的本笃十六与他本人之间的连续性呢？
可以想见，新教宗将会持续地执行其信德导师的职责。基于上述“穷人优先”的原则，基于其当选后的低调，并持续其一贯简朴、亲民的作风，教宗方济各一如其前任，已然轻易地俘获全体天主子民的心。同时，一些本笃教宗在《信德之门》（Porta Fidei, 2011）宗座手谕中指出的实践信德的指标－－实践“梵二”会议的教导及学习《天主教教理》，将会被具体化；并被赋予新意：“因仁爱而被拣选”（miserando atque eligendo）的教会，将会以“服务”为中心。这是教宗方济各二零一三年三月十九日就职弥撒的核心讯息。
“谦卑但蒙召”的教会应该更加致力于以“祈祷”为中心的生活。从被选出来的首次公开见面，到随后的每一次与基督徒之间的互动，新教宗都在强调“祈祷”，并特别而真诚地邀请人们为他“代祷”。更重要的是，他自己就是这样一个有着深度祈祷经验的人。这位简朴亲民的前总主教受益于祈祷中得到的宁静力量，让他的牧职服务佳评如潮。二零一三年三月十九日凌晨，即将就职的教宗，专门连线守候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主教座堂前的“五月广场”上那些成千上万的信众。特别地邀请他们为他“代祷”。他说透过祈祷，人们可以互相守护，因而，地远心不远。“祈祷是基督徒一生的养份”，他如此强调。扎根于祈祷的教会，其实亦是历任教宗的教导，只不过教宗方济各强调得更殷切，表达得更自如。
三、合一对话
教宗本笃十六将“对话”（dialogue）视为他任内最重要的使命之一。他与伊斯兰教会之间有过因言疏离的经验，更有和好携手的成果；在他任内，推进了与正教、新教的许多团体－－尤其是与英国圣公会－－之间的历史性谅解；并接纳了一批回归公教的圣公会司铎。
基督徒之间的合一对话，既是时代之需，也是“梵二”会议的重要教导。“梵二”会议以后的历任教宗无不着力于此。真福若望保禄二世曾说，基督徒之间的分裂与对立，是极其令人心痛的反福音见证；并以其历史上罕见的亲和力促成基督徒之间的合一对话的实质性进展。由这位波兰教宗于一九八六年开创，并持续至今的一年一度的“亚西西和平祈祷日”（每年十月二十七日），富有深意地展现着不同信仰的全球各宗教领袖之间的真诚对话与合作意识。
一位来自新大陆的教宗，拥有极富传奇色彩的一生：新大陆的信仰来自欧洲，却在本土展示了独特而内在的活力。当选后，首次公开会见伯多禄广场上的民众，教宗方济各不无幽默地说，他们把我从远方抓回来。他回来了，回到他父母的故国，回到天主子民团体的中心－－罗马。这既是精神上的回归，也将是信念上的回馈。
目前，适值落实第十三届世界主教会议（二零一二年十月）决议的时候。这位当时的与会者，将带着他那来自新大陆的、充满活力的信仰意识，丰富而慷慨地回馈他的故土家园：全教会内－－特别是欧洲－－开展“新福传”。一如他自身的和谐所展示的美好那样----意籍血统、美洲文化，我们将迎来一个充满希望的新时代。这一论点是现任耶稣会总会长倪胜民（Adolfo Nicolas）神父－－贝格里奥的长上和亲密朋友－－新近的敏锐观察。
长达七十余载，天主用仁爱与忠信来准备他的司祭。新教宗的成长期，正值政治强人贝隆（Juan Peron, 1895-1974）所实施的社会主义结合法西斯主义的独特制度的时代；他也有过与第三世界中的极权政府打交道的务实体会，还储备了耶稣会的阿根廷会省省会长那丰富的行政经验及修道院院长那塑造灵魂之“润物无声”的培育心得。更重要的是，他还具备面对当权者批评时的韧性及忠诚守护真理之心－－近来来，他因批评阿根廷政府的非人道政策，而受到现任总统Fernandez de Kirchner的严厉抨击。所以，这是一位与世界互动这一过程上，积累了丰富经验的仁厚长者，一位满被福音精神的不倦勇士，及一位天主教社会训导的忠诚实践者。无疑，他将向全世界展示他那被天主形塑丰满的灵魂。
“梵二”会议以来，教会的重大事件，均有正教和新教的代表参加。二零零五年，教宗若望保禄二世的葬典、教宗本笃十六的就职典，不仅有正教、新教及其他宗教的代表“主动”（圣座不为教宗的就职及葬典活动发请柬）参与；并且在圣伯多禄广场上，还汇集了一百多个国家的各国政要－－政治形态彼此对立的国家领导人前所未有地聚集一堂。
二零一三年三月十九日，教宗方济各的就职典礼也不例外。这是一次和平的盛会。不同地域、宗教及政治取向的人自发地集中起来，详和地聆听教宗发自肺腑的良知之音：在爱中守护。
容纳了数十万人的广场，还有覆盖全球的直播节目。多么令人兴奋的数据！教宗方济各上任之初即漂亮地推进了世界和平。这是信仰所能展示的当然力量，但是，其成果需要人们在爱中守护。
四、在爱中守护
我们不能忽略新教宗的精神资源：圣依纳爵（St. Ignatius of Loyola）的灵修传承。耶稣会的灵修传统深厚地滋养着贝格里奥。一方面，在五十年代－－一个全球社会在“后二战时代”急遽变化的时代中，贝格里奥选择了以圣依纳爵的灵修传统来修治一生；另一方面，在新教宗的牧徽上，他嵌入了耶稣会的标识。因此，可以想见“愈显主荣”（Ad Maiorem Dei Gloriam）的信念将持续地支持着他忠诚地服务教会，直到生命的末刻。从教会牧首的立场，他是如何将一生的灵性经验转换为对天主事业的无限忠诚？他将会为我们这个时代带来什么？无疑，这涉及到的是对“教会”和“人”的定义问题。让我们结合圣依纳爵的立场与教宗方济各的最新言论来看看这位首位耶稣会士教宗将会给我们呈现一个什么样的“教会观”，并如何致力于服务世界的努力。
圣依纳爵要求耶稣会士在贫穷、贞洁及听命“三愿”的基础上，加上第四愿：服从教宗。在《神操》（Spiritual Exercises）的最后一章中，他要求耶稣会士“与圣教会思想一致”：“为能在战争的教会内，怀着所当有的正确思想，应遵守下列的规则：第一条，我们应当放弃自己判断，当准备着在一切事上爽快地服从吾主耶稣的真正净配－－我们的慈母圣统教会。……第九条，最后尊重圣教会的一切命令，心中常准备着找理由为它辩护，决不加以攻击。因为我们相信，在我等主基督和祂的净配教会之间，常是同一圣神治理我们，引导我们获得救恩。原来颁布十诫及管理指导慈母教会的，是同一的圣神，同一的吾主。”（353-365号）在被选为教宗之前的布宜诺斯艾利斯总主教身上，我们具体地看到了圣依纳爵这丰厚的思想是如何深深地滋润着他这位四百年后的忠实追随者。
随着时代的进程，在“梵二”会议的《教会宪章》和《论教会在现代世界牧职宪章》的光照之下，这位首位耶稣会士教宗将圣依纳爵的“教会观”拓展得更深更远。二零一三年三月十六日，教宗方济各强调教会的本质是精神性的，是神圣的天主子民与耶稣基督相遇的集合体。这是典型的“梵二”会议语式。“教会存在，是为了分享真理、仁爱与美善。我们所有人都被召叫，不是去分享我们自己，而是去分享这三合一的真理、仁爱与美善。”(教宗方济各，二零一三年三月十六日，参阅“教会”8；“现代”40-45)
同样，圣依纳爵对“人”的定义，亦极大程度地激励着新教宗的牧灵激情及其对世界的整体性看法。根据《神操》，为数四周的灵性之旅中，第一周开始时即须明确“神操”的原则和基础，说到底，那就是首先确立对人的理解，及其与天主的关系。在这个基础上，才可以开始从事灵性之旅。“人受造的目的，是为赞美、崇敬、事奉我们的主天主，因此，而拯救自己的灵魂。世界上的一切都是为人而造的，为帮助他追求他之所以受造的目的。”（23号）结论是物尽其用，然而不为物役。不同于其他受造物，人有理智，人是天主的宫殿，因为，他是按照天主的肖像和模样受造的。“天主在我内，使我存在、生活、感觉和理解。”（235号）依纳爵的灵修指导手册，建基于深厚的基督徒神学及灵修传统之上。新教宗在他的就职演说中，以“守护者”（protector）一词来充分地发挥基督徒人学的内涵。
教宗说“真正的权力是谦卑地为穷人服务，以仁爱温柔守护全人类。”教会，尤其是罗马主教，需要像圣若瑟一样，同圣母玛利亚一起守护耶稣，守护整个受造界，守护每个人，尤其是穷人。他说：“看，这就是罗马主教蒙召从事的服务，而我们每个人也蒙召使希望之星重新闪烁。让我们以天主赐予的爱来善尽守护的责任吧！”守护的召叫不仅我们基督信徒有，全人类都有，因为“护守整个受造界就是尊重天主的每个受造物和我们所生活的环境。”这就是说也要以爱心关怀每个人，“尤其是儿童、长者、脆弱的人和经常被我们遗忘的人。”至于政治人物，和负有经济责任的人，教宗劝勉他们说：“你们要守护好天主的恩赐！因为这项责任一旦松懈，摧毁就钻空子，人心也变得枯竭。”（参阅“现代”11，14，22）
“守护”如此被看重，不但在就职典礼上，其实此前数小时，教宗方济各还专门连线，以此论点来和守候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主教座堂前的旧日友好们分享。他说：“我要求你们所有人一同前行，相互关照，不要互相伤害。你们要照顾好自己的家庭，保护大自然，守护儿童，照顾老人。我希望不要有仇恨，不要有争吵，远离嫉妒，不伤害任何人。你们要对话，希望在你们中互相守护的愿望永存。”
于是，教宗深深地植根于基督徒的传统－－尤其是“梵二”会议－－之中的同时，还拓展了他的服务导向：守护神学。教宗说，“守护就是要对我们的情感和内心有所警觉，因为建设的善和摧毁的恶这两个意向正是出自那里！我们不必害怕仁慈，也不要怕有温柔的心肠！温柔不是弱者的德行，相反的，它是坚韧的表明和关怀及有同情心的能力，是真正向他人开放，是爱的能力。基督将权力交给伯多禄，可是真正的权力是服务，教宗为行使这项权力就必须愈加深入到‘在十字架上达到光辉顶峰’的服务中。最终，‘只有怀着爱心服务的人才知道守护的责任！’”（教宗方济各，二零一三年三月十九日；类似主题，参阅《教会》22-27中“论主教的职责”及《现代》42-45中的内容。）毫无疑问，如同善牧基督一样，“守护”将会成为新教宗服务的基本导向。同时，我们期待着，“在爱中守护”不仅仅是基督徒的实践之道，也将成为全人类努力的方向，为了“重建”和平与美好的生活。
总结
从上述四个方面，我们简单综合了一下教宗方济各的经历、思想及最新言论，可以预见到的一些面向是，这位教宗，一如亚西西的圣方济各一样，受命于神意，将带领全体天主子民，持续其前任教宗本笃十六的教导，在信德中将对基督的信仰具体化。新教宗将会赋予“教会学”新的神学内涵：一个谦卑地服务并甘处贫穷的教会、一个在爱中忠诚守护的教会。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