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人间觅雷公 ── 怀念雷焕章神父
2014年5月2日,初到巴黎的第二天,天方微亮就醒了。窗外落着蒙星细雨,早起的鹊鸟们已经聚集在树丛里唧唧咋咋,旁若无人的卿卿我我。日间总是车水马龙的香榭丽舍大道, 此刻却像一位慵懒横陈的气质美女,晨雾里流露着无比妩媚。衬托出矗立在大道起点的凯旋门,益显怀古英气。 五月的巴黎,是自然与人文充份揉合的完美诗篇。
火车平顺的驶离巴黎市区,法国西北部优美的田园景色尽收眼底。目的地是雷焕章神父的故乡,一个从未踏足的陌生小镇。随着飞驰的快车,脑海中一次又一次地浮现出在震旦顶楼最后一次与雷神父促膝夜谈的情景:
雷神父因为重听,前几次见面我们都是靠笔谈。但是那晚他显得兴致特别高昂,笔谈了一小会儿,就推开纸笔, 开始摆起他小时候的顽皮事迹和法国故乡的种种趣事。我充满兴趣地静静地听着。认识雷神父四十年了,那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如此滔滔不绝的讲述自己阔别了大半生的故乡和家人。逐渐地,我开始感觉到,这位毕生侍奉天主,奉献了全部青春年华,造就无数台湾学子的白发老人,到了迟迟年迈,也是会想家的。告辞前,我诚挚的建议陪同他再回一趟法国探亲。为了怕他听不见,几乎是大吼的说了两遍。老人开始时愣了一下,接着露出一种异样的眼神,十分认真地说:“你一定要去,他们一定会喜欢你的。”稍停片刻,又再重复了一遍。我回答说和他一起去才有意义,换来的却是一阵沉默… 离开震旦,走在杭州南路的暗巷里,心中突然涌现一阵不祥的感觉….
回到加拿大不久, 加州的荺梅姊即来电告知雷神父已搬离震旦中心,住进了辅大的怡福园。我们都了解在现实情况下,那是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但我也深知老人院的日子,对年近88岁,一生孤云野鹤并带有两分傲骨的雷神父,绝对是一种挑战。
结果噩耗传来,比我担心的更早。在多伦多的追思弥撒里,我发了一个心愿:一定要将雷神父的思念,带回给他的故乡和家人。
高铁离开巴黎后的第一个停车站就是勒蒙市。雷神父的故乡高鼎镇,座落于勒蒙市西南廿余公里的Sarthe 河流域。才步下车厢,就看到一位农人模样的人 ,一手举着写有雷神父法文名字的纸板,另一只手正大幅度的挥动着向我们打招呼。他正是雷神父的侄子。六十开外,爽朗憨厚,三月份才卸下了家乡高鼎镇镇长的职务。因为我们已交换了无数次电子邮件,并寄发了像片。首次见面就一见如故。
雷氏家族定居高鼎镇已连续六代,是当地的的望族。祖传核心产业是培育种马和经营训马场,也有些麦田。后来多数家族成员移居勒蒙市发展,只有雷神父的弟弟留在家乡继续务农,并担任了十多年高鼎镇的镇长。数年前去世,大部分的田产传给了长子,即雷神父的侄子,日后成了另一位雷镇长。
高鼎镇有一座7百多年的古老教堂,内部还保存着许多中世纪的雕像和壁画。雷神父最后一次返乡探亲时,曾在教堂里为侄孙施坚振礼,看到教堂年久失修,就要求当时担任镇长的弟弟想想办法。但是只有九百多居民的小镇,财源本来就十分艰窘。 最后由雷神父的弟弟父子两人,独资整修了整座教堂。同时将教堂对面吵杂肮脏的农机修理厂买下拆除,弥成一块平地,平时做为人们上教堂时的停车场,节庆日就成了镇上唯一的户外聚会广场。雷家虽然人才辈出,但算不上富裕,那次整建教堂的费用,是卖了数十公顷的祖产麦田才筹措出来的。当我看到雷镇长自住的房舍反而十分简朴,屋顶也到了该重铺的时候,就开玩笑的建议他们不妨搬到教堂里借住。他却认真的回答说:“绝不!我是个法国佬,和天主住在一起太不自由。”
按照雷镇长的安排,我们在午饭前走访了高鼎镇的几个景点和两位雷家的世交挚友,下午则到勒蒙市参观建于十二世纪,著名的大教堂和雷神父曾经就读的耶稣会中学。似乎是心有灵犀般的,雷镇长为我们安排的路线,几乎都是雷神父曾经提过的一些地点。触景生情,直觉得是雷神父本人带着我们重回他童年的时光。
匆促又充实的一天很快的到了傍晚, 一路谈笑风生的雷镇长,道别时却一语不发。话语无法表达临别依依。我们相约明年在加拿大再见。回巴黎的火车上,我把视线投向远处的原野,心里百感交集。妻体贴的握着我的手,柔声地说:开心点儿吧,雷神父天上有知,一定很高兴的。 其实,我更为雷神父高兴。我知道他的天堂永远是家乡的五月天,鸢飞鱼跃,麦苗随风飘摇。他会经常漫步田野,沉思喜爱的老庄哲学,或是牵着童年的爱马,饮马Sarthe 河畔…
一代哲人,可敬的耶稣会士,惠我无限的良师益友,雷神父,我永远怀念您!
作者耿庆文为美国康乃尔大学博士,加拿大文化观察者。阅读该作者其他作品,请连接: https://twitter.com/JohnCK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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