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九八年，多玛斯．马尔萨斯（Thomas Malthus）发表《人口学原理》的初稿，他首先提出两个甚有信心的假设：
（一）食物是生存所必需的；以及
（二）两性之爱将会持续。
马尔萨斯归纳出令人沮丧的结论，即人口比粮食产量的增加速度快，无可避免地导致饥饿、动乱、战争和饥荒。
当他首次将他的想法发表时，全球有近十亿人，到一九六零年已增至三十亿。随着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出现“人 口爆炸”，这种担忧回来了。保禄与威廉．派克（Paul and William Paddock）在著作《饥荒一九七五！》（1967）的标题里使用一个感叹号，接着有保禄．埃尔利希（Paul Ehrlich）撰写《人口炸弹》（1968），以及罗马俱乐部发表《增长的极限》（1972）。几年后，当中国结束文化大革命，开始对外开放，西方这些 对于人口和自然资源的担忧获得北京采纳，结果催生了“一孩政策”。本刊曾经有相关论述。(注一)
在二十一世纪，我认为也可以有信心地提出两个假设：
（一）竞争为适者生存是必要的；
（二）由于广告的作用，人们将继续热衷购物。
我得出令人沮丧的结论，就是城市居民将不会繁衍后代。中国越来越城市化，所以它将成为人口老化的众多国家之一，当人口达到顶峰后，将慢慢下降，然后以指数方式收缩，经过十几二十年，拖累经济增长下跌。读者可以随便挑战我的逻辑，希望时间会证明我是错的。
现代生活将不会失去竞争
竞争为适者生存是必要的，一定程度的竞争使人不会变得懒惰。昔日在农村人民公社，农业生产力低，而在城 市里，铁饭碗制度使辞退懒人几乎不可能。由于当局不断强调合作，任何人为了个人前途而比一般人更努力工作的，往往被划为“走资派”－－共产党内走资本主义 道路的当权派的简称。
竞争可以激励人，但一个好的观念不一定成为一件好事。今时今日，有些人在相当年轻的时候，非常努力在电 脑前埋头苦干而猝死；更常见的是，打工一族罹患内脏溃疡。一九九七年出生的孩子比一九五七或六七年出生的更有望获得大学录取，但中学的功课负担和入学试成 绩的压力却令他们精神崩溃甚至自杀。地平线上没有任何迹象显示，我们的生活在个人、家庭或国际层面的竞争将会减少。
《极速绯闻》（Scandal Makers）是韩国二零零八年的卖座电影，一个年约四十岁的钻石单身汉在应门之后，看到两个陌生人：一位年轻女子与一位小男孩。年轻女子对他说：“你还 记得你十几岁时的同学Ｘ小姐吗？她是你的初恋女友，也就是我的母亲。”单身汉接着低头看看小男孩，小男孩笑向他叫了一声：“外公！”男孩穿着破旧衣服上幼 儿园，被同学嘲笑，于是这位外公带他到高档商场剪了一个昂贵的发型，还给他购买名牌鞋子和衣服。当男孩以百万富翁的外型回到幼儿园，同学对他变得尊重。经 过多次耸人听闻的跌宕起伏，电影有一个圆满的结局。单身汉感到与家人在一起比他过往与任何女朋友一起时快乐得多。韩国在世界各地具有巨大的“软实力”，尤 其是在中国。
《极速绯闻》是一出维护生命的电影：它没有提到堕胎，但指出年轻一代是宝贵的，成年人可以在照顾孩子和孙子时获得莫大的喜悦。不过，这出电影抗拒简朴生活：儿童和成人为了得到朋辈的尊重，需要打扮成富贵的模样。
竞争在生命之初就开始了。不是每个家庭都能为下一代支付昂贵的衣服、钢琴和最好的私人补习。为了应付租 金和学费成本，许多夫妇决定只生一个孩子，有些甚至沮丧得连一个孩子也不想生了。经济学称之为“需求破坏”（demand destruction）。提高汽油价格，人们会把外出行程整合以减少开车次数，或购买小型汽车。提高烟草税，并不断加税，吸烟人数将会下降。养育孩子的 成本增加，会破坏婴儿的需求。
政府认为有需要提高出生率，否则劳动力将下降，同时老年人的数量将大增。但是国家会否向富人征税，为家 境不富裕的孩子提供免费的日托服务和幼儿教育？在香港，这种入息转移违背了“小政府，大市场”政策。在全球各地的宏观层面，问题在于如何避免令国家破产。 在微观的家庭层面，问题是如何与邻里竞争。
单亲家长在买东西给孩子和腾出时间协助他们的功课方面处于劣势。婚外出生的孩子被称为“私生子”，他们 在东亚地区仅占儿童人口的几个百分点。在一九八零年代初的一孩政策高峰期，私生子几乎不存在。过去几十年，出生率在韩国、日本、台湾和香港一直偏低。商界 人士和政府官员感到担心，有些甚至重新衡量传统观念加诸未婚妈妈身上的耻辱。
竞争对男性与女性均构成伤害。男性在完成学业后，抱怨除非能有足以购买房子的薪金，否则无法吸引女朋友。不过，至少男性在参加求职面试时不会吃闭门羹。“女性在寻找工作的时候受到歧视……我们经常看到北京的年轻女性花费大量金钱去接受整容手术的资讯。”(注二)
广告将持续压抑出生率
由于广告的作用，人们将继续热衷于购物。要是广告没有增加销量，公司便会停止卖广告以节省金钱。广告强 调享受、即时满足和及时行乐。没有钱的人听到和看到这种广告，会感到更大的焦虑。养育一个孩子意味着很多年的牺牲，这个字在广告中是不存在的。牺牲及自制 与消费不能调和。
我们看看这个思想实验。为了减少竞争，增加邻里之间的良好关系，并减少生育孩子的忧虑，不妨在电视上卖 个广告。在一幢豪华的公寓大厦，两个男人和他们各自的儿子，均作时髦打扮，正在等待升降机。孩子较大的父亲对另一人说：“我的儿子有几件不能再穿的衣服， 它们的状态依然良好，但是为他现在来说太小了。你的儿子会喜欢穿它们吗？”另一人回答：“真是太好了，谢谢你！”孩子们微笑着，配以振奋人心的音乐。旁白 说：“为了一个多合作、少竞争的社会，并保护地球，不要将穿不下的衣服丢进垃圾筒，而是捐给你邻居的孩子。”
政府会制作与播放这样的广告吗？大概不会。如果人们免费捐出旧衣服，他们就不会添置新衣服。消费者的支 出将减少，成衣工厂和商店将抗议销售量下降。游说者将聘请社工或精神科医生在电视上说：“二手衣服损害孩子的自尊，同学会嘲笑，结果造成他们终生在心理上 的缺乏感。各位家长，如果你们爱孩子，千万别让他们穿二手衣服，即使是兄姊留下来的也不要。”
在广告轰炸下，穷人和中产阶层想活得像富人。他们梦想自己的衣食住行有型有格，假设社会精英有动机去生 育后代的话，前者却无力负担生育成本。我们可以很容易找到一个社会，最上层百分之二十的人掌握了百分之八十的财富。设想一个出生婴儿的数目足以保持人口稳 定的地方，最富有的百分之二十人口生育百分之八十的婴儿。在自然的情况下，男孩的出生数目略比女孩多，而不是每个婴儿能活到成年，所以为了确保人口稳定， 生育率必需为二点一。
贫富家庭各有困难
让我们把数字简化为二，如果一百对夫妇（二百名成人）有二百名婴儿，那么最富有的二十对夫妇就有一百六 十名婴儿（每户八名），其余八十对夫妇有四十名孩子（每户零点五名）。这是不可能的！无论透过无需依靠科技的情妇抑或高科技的代孕母，富人仍无法生育如此 之多。
如果穷人和中产阶层养不起第二个孩子，占少数的富人不能补足差额。有没有人曾经收集统计数据，以支持最 后这个说法呢？有关出生的原始数据被保存于生命统计办公室，也有些机构计算社会上的净财富。人们应该可以用电脑将相关数据联系起来，归纳出比如最富有的百 分之二十人口拥有百分之二十三的十五岁以下儿童，而中间百分之二十的人只有百分之十七的儿童。即使有关结果是国家机密，政府高层官员需要知道它，以调整国 家的人口政策。通过补贴幼儿园或房屋租金以纠正社会财富失衡的成本不菲，需要把财富从富人转移给中产阶层及穷人。既得利益者会极力阻止这些补贴。
试想一下，如果中国从一孩政策推展至三孩政策，少数家庭会选择生育那么多孩子，但许多人仍会维持单身和 没有子女，或已婚而没有子女（不论是由于健康不佳或个人选择），或已婚有一个子女。净生育率将低于两代可以替补的水平。人口总数将达至顶峰，然后开始下 降，因为这是在日本和欧洲一些国家已经发生的事情，韩国即将跟上。中国夫妇抱怨养育一个孩子的成本高昂，许多人不情愿地放弃法律容许他们有第二胎的权利。 为了自我补偿，他们会买一只狗或猫、玩电脑游戏、购物和去旅行到他们负担得起的程度。
前一段落谈到每户家庭的孩子数目。离婚和再婚令情况更为复杂。人口学家收集统计数据，并探讨每名妇女生育孩子的比率。要准确计算每名女性的孩子数目比每名男性的孩子数目更加容易。政府官员（通常是男性）忘记了，男性也发挥作用。
在美国，一些家庭有四、五个甚至更多孩子，但是高生育率的家庭数目难以超过没有子女或独生子女的家庭。 美国人口目前依赖移民而不断增长。中国人口如此庞大，即使打开大门让数千万的外籍劳工进来，也无济于事。香港已否决给予外籍家庭佣工居港权。许多国家的公 民对陌生人涌入感到威胁，无论是家佣或博士。本地人和新移民之间的摩擦是全球性问题，与政府性质无关。
什叶派穆斯林与天主教徒的不同方案
伊朗伊斯兰共和国与中国人民共和国在地理上同属亚洲大陆，但在政治、经济和宗教上却位处不同星球。在人 口方面，两国已迅速经历“人口转变”，由前现代社会的出生率高、死亡率高、平均寿命短，到出生率低、死亡率低、平均寿命长。伊朗目前也面临着老年人口爆 炸。德黑兰国会正在讨论是否禁止输精管切除手术、收紧堕胎的规定，以及鼓励大家庭，目的是将人口从七千五百万倍增至一亿五千万。(注三)
伊朗在国际上受到孤立，贸易禁运窒碍经济增长，但国家领导人的衣袖里有一张王牌：他们可以诉诸宗教。
没有人会在北京的电视出现，向全国宣布如下：“由于外国的敌对势力，我们的经济没有增长。在二十五或三 十年后，你的孩子可能只会比你富裕一点，但至少他们不会挨饿。我国有辽阔的领土容纳所有人口，我们可以种植更多小麦。所以，各位家长，你们要有信心去生四 个、五个甚至六个孩子。如果他们将来在地上不能成为富人，没有问题！他们将在天堂上享福直至永恒。各位家长！你们不仅仅是为国家养育公民，更是为天主养育 圣人。上主自会供给你们。”
无论伊朗梦是怎样，中国梦要么实现在这个地球上，要么根本不存在。在政教合一的国家，生孩子是神的命令。在消费者社会，生孩子是生活方式的选择。伊朗会不会出现婴儿潮？未来几年自有分晓。
在香港，天主教会举办“抉择周末成长营”，协助年轻人辨别生命的召叫，还有“夫妇恳谈会”装备伴侣应对婚姻的跌宕起伏。“出生权维护会”为面对困难的孕妇提供堕胎以外的选择。
教会的婚姻关怀值得注意
汤汉枢机今年的复活节牧函指出“婚姻及家庭原是天主创世计划的蓝图”，并有一些段落提到婚姻与家庭生活失败的人。我们的枢机又关注那些在海外工作而长年与家庭分离的菲律宾女佣。(注四)
基督徒的爱与忠信可以为赌博、酗酒、婚外情和家庭暴力提供出路。当家庭受惠，不仅个人感觉少些痛苦，连整个社会也获益。长远的好处包括减少孤寡老人，也减少因为家庭纠纷和离婚而被孩子疏远的老人。
牧函注意到离婚问题，然而没有提及那些有心而无法进入婚姻的人。现实中昂贵的租金和数量有限的高薪厚 职，迫使许多成年子女继续与父母同住。当这些“孩子”三十五岁时终于负担得起盛大的婚礼和自己的小房子，新婚夫妇或许会生两个孩子，但更通常是一个，有时 连一个也没有。城市生活的压力和人体衰老的生理状况相结合，抑制人的生育能力。
天主教会不能为那些想结婚的人支付租金，但天主教徒可以与他人在社会问题上合作去应对诸如租金高昂和工 时过长等问题。今时不同往日，相当大比例的现代青年似乎注定永不嫁娶。在这种情况下，天主似乎召唤更多人一生保持独身。教区应否建立一个为独身成年人而设 的委员会呢？
令人沮丧的结论
减轻现代家庭承受的压力，有中、长期的好处，从而缓解竞争激动的“负和游戏”，就是在二十一世纪生儿育 女。如果养家的压力减少，不仅孩子和家长会更快乐，也有更多人愿意生第二胎，社会在二十年后将有更多劳动者和消费者。可是，在这二十年里，父母只会购买生 活所需，而忽视奢侈品。这将为那些提供奢侈品和服务的人造成痛苦。广告客户将变得更有创意去吸引人花钱购买非必需品。人们，不论是无神论者或宗教信徒，将 继续面临鼓吹消费和享受生活的广告攻势。
这是一个全球性的现象。这个或那个政府可以采用口号和电视广告，鼓励生育以促进国家的未来。这些口号和 广告将勉强凑效，它们会轻微推高出生率，但我预测，事实将会证明这些努力很大程度上是徒劳的。市场上诱人而有利于消费的宣传在全球各地所向披靡，除了在朝 鲜，或者还有伊朗，消费实际上已经成为普遍人权。
北京政府曾以强力手腕使广大人民群众的出生率迅速下降。在地球上没有其他政府在当年或现在有同样的意志 和力气去复制中国的一孩政策。三分一个世纪以后，即使是中国政府也无力将城市消费者的生育率提高到两代替补的水平。扭转人口发展趋势不像重开先前关掉的灯 那么简单。(注五)
中国日益城市化，因此它无法逃避其他富裕国家的命运：孩子减少，老人增加，人口达到顶峰，然后不可逆转的下降。
最后，我希望这篇有关人口减少的短文缺少了什么，就像马尔萨斯在他的《人口学原理》忽略了一些关键问题。读者能够发现吗？
注释
注 一·沈嘉仁（Michael J. Sloboda）着，〈China’s Population: Frozen Policy and Creeping Aging（中国人口：冻结的政策与缓慢的老化）〉，《鼎》2011年冬季号第31卷总第163期（只有英文版），页57-64。 。
注二·柯穆琳修女（Sr. Maureen Corr）着，〈God created women and men in his own image（天主照自己的肖像造了男和女）〉，《Sunday Examiner》，2014年4月20日，页11。 。
注三·“伊朗考虑以新法例倍增人口”（Iran weighs new laws to double population），《南华早报》，2014年4 月17日。 。
注四·汤汉枢机着，〈复活节牧函：请为家庭及将召开的世界主教会议祈祷〉，《公教报》，2014年4月20日，页1。 。
注五·对圣神研究中心林瑞琪博士的私人访谈，2005年2月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