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就有这心愿带教友来上海朝圣。从台湾回来,与教友提起,有五六位有意出行,于是,八人小团体喜悦而组成。我们到上海开始朝圣的那天,上海教区的神父和修女刚刚在社会主义学院结束学习,另一些神父亦正准备行装,他们要前往北京继续去被巩固社会主义旗帜下的天主教会大景观。佘山环境依然静谧,古树遮天,层层环抱,新艳的“三圣亭”不像传说中那样难看,反要比拆除的旧式样确实多些内涵,这内涵也许在经历过几年风雨后,才会真正凸现出应有的韵味来。我们一行人提着行李、背着包从“进教之佑”刚开始拾级而上,我心里就油然而生一种平安的忧伤来:这条路,仿佛熟悉,这路景,仿佛还在,这景情,仿佛陌生……
在佘山修院里我没说太多话,修院圣堂前面,满地青苔,从窗户看进去,那曾被黄克镳神父用来指喻成鲍思高神父梦境中的两根大柱子依然高巨坚韧地耸立着。我带教友们参观修院的宿舍教室,后又来到图书馆——这是目前唯一还公开利用开放着的地方,正在这时,我撞见正走进来要做祈祷的许如好神父。许神父比我高两班,属安徽教区,学习很优秀,知识颇丰富,才高八斗,毕业后就留院任教。我问修院情况,许神父表示情况很难预测,好地方多看不清,道不明。修院安静得很,仿佛聊天都要小心翼翼。我没去打扰主教,虽然教友们有此心意,最终我还是决定在熟悉的修院只逗留半点钟。在和他聊的过程中,我知道他正在遇到的压力:前段时间,范忠良主教去逝,神父们前去吊唁、追思、哀悼……许神父也许会因参加范主教葬礼而被中止在修院继续任课的教师资格认证,不给资格认证,马主教仍没办法安排教区工作正常调动,他就只能回自己教区服务了。同样情况,另外几位修院神父亦会有遇到,但只有他是外借在上海教区的,所以,他现在经受的压力最大。这时,几个教友在图书馆墙壁上寻找“毕业集体照”里我年轻时的模样。
许神父公念祈祷的时间已到他就似乎必须去了,于是我们握手别过,互道珍重。我带教友走到修院大门口,这是拍照留念最好的地方,教友们是第一次来佘山,更是第一次来到修道院,他们没有看见修院曾经的繁华,没有看到为主的羊群献身的年轻灵魂,他们踩踏夏天的落叶慢慢前行,我没问他们心正在想什么,正如总看见不语的我他们同样不问一样。佘山蚊子多并且厉害,这是北方人很少能够经验的痛苦,好在教堂的房管阿姨为我们提前准备了蚊香。那一夜,教友们在主爱内安歇,那一夜,教友们增进彼此情谊,六月份朝圣带给我们轻松甜美与安宁。
五月圣母月,远方朝圣的教友们要么临出发前就被阻隔于原地,要么好不容易来到了圣地,却被隔绝在山外,不让车入,没有住宿,没有饭食,没法停留。这月却会有群临时工,工人一样会准时来佘山圣地上班,到点吃饭,晚上还有值班,月底似乎还要领取这月工作的薪水。这类事本见怪不怪了,教会房产无条件地养活着许多宗教干部,许多宗教干部亦习惯用教会钱财来组织学习,好为自己创造政绩。上海教区这些掌故本来不足为外人道,只是因为我赶巧在两学习班空档间来到上海朝圣,到处在议论纷纷,我亦乐得随便听听聊聊,这些声音会影响朝圣心情,因此,我不希望让教友们同受影响,我总心情沉重,却无法告诉他们真正原因。
有教友说:天主无所不在,在教堂,在人心,在祈祷中,在圣言里,在什么地方朝拜不一样?为什么要美其名曰朝圣?何不直接说去游玩,没事闲逛?有句话说:要么读书,要么旅行,身体和心灵必须有个在路上!这次走出来的教友们都有工作,能请假或放下工作去走访圣地、朝拜圣堂而非只求游山玩水,在这几天只有天主才知道他们在生活中放弃、克服着什么样的困难!所以,朝圣意义也许正在于人肯暂时放下对物质的欲望与贪恋,从心底愿意专注重拾天主的经验历程。这路上朝圣着经过内心不断反省,抗争,并要体验各种不舒服,并为爱克服,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为信仰我们要理解、忍让、有爱。朝圣在此可理解成深入天主内,与基督各肢体达致“同心合一,愈显主荣”。让天主圣神在其中改造每个人,帮助我们面对体察自己真实的心灵境遇和生命状况。
上次去欧洲朝圣,有声音建议我不可以去,亦是教友担保神父只是去朝圣,且机会难得,何能不去?这些是朝圣归来后才听到桥段,我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声音,只是记得那次临上车前,有人到我房间看我并关照过几句!7月4日是天津石洪祯主教晋铎六十年庆典活动,神父们被告诉不能去参加。我常常奇怪这样的害怕,上海范主教葬礼害怕神父去参加,天津石主教钻石害怕神父去参加。也许主办人并不是希望太多人参加,天主教会在中国低调行事已成为习惯,所以,庆典亦不是人人得到通知,但反而是害怕扩大的又通知到人人,我真不明白这是怎么一种逻辑,而这种逻辑仿佛在中国教会内常是横行无阻。
在杭州我探望了还在病中的王钊神父。王神父是我的圣经老师,个子虽小,能量巨大,像杭州教区,教区不大,神父们一如既往的风格强硬。从前,我在那篇《同学》的文章中写过杭州教区。我进入王神父房间之前深吸一口气,不知道接下来我会看到什么样的情景——就像四年前有神父来天津看望病中的我所怀心情一样。今年头里,听到王钊神父生病的消息,严重得竟然胜过四年前我的重病。半年过去,借朝圣机会终于到杭州探望。牛哥已经告诉王神父我会来,王神父亦一直等着我来,见面后,只觉得他消瘦了好多,精神状况还不错。
落座后,我询问病情,神父说:“自己没有血压高的病史,病前曾有次体检,各项指标亦都正常,平日生活自己没有抽烟、喝酒这些不良嗜好,好阅读心还容易平静,不怕事火不拥闷心里。”修道院教书时,王神父口就为修士们集体称赞,神父苦笑下说:“也许原来说话太多了,天主现在要我闭口不能再畅言。”这话听着好凄凉,一个人引以为豪的能力突然隐藏了,也许就会有这样的心境吧!我试着劝慰神父说:“天主在限制你以前,就已经限制了我,而被天主限制着的你,现在还是比我说话顺溜的多。所以,好好养病,不要再着急,会很快恢复,就像我一样。”后来我才听说神父生病前的那段时间,当地宗教局正组织爱国会召开什么会议,王神父依然不配合。于是,那时神父被多次轮番长时间谈话,神父又是个据理力争的主儿,长时间疲累与精神压力终于让神父心理身体不能再继续承受,有次正举行弥撒的时候,王神父头晕依倒在天主的祭台上,被送医院,昏迷月余。
王钊神父像我一样并不想把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病归咎在多次谈话与精神压力上面,但是,他和我一样不能容忍和适应那种奇怪的害怕逻辑。这样的害怕逻辑两年前今天这时刻正在全上海天主教会中被疯癫痴狂地演绎着,今天仍没停休。从上海、杭州回来想写这篇文章,但是理智与情感一并告诉我:这类文章你会越来越难继续写下去。和牛哥在西湖边散步时,他突然不无心思地对我说:“别人怎么看你,你知道吗?”我疑惑。“你就是他们故意留下的窗,为体现些信仰自由和说话权力。”其实,说话空间一直很大,只是大部分人一直不敢以为说话空间很大,因此见到在自己空间一直说话的人,而仿佛自己真的一直没空间说话,于是,能说话的空间就成个特别的窗。他们哪里知道谁在自己空间都可以开天窗,我只不过一直努力在自己空间开天窗而已!今天七七见证,正是两年前开天窗的日子!但是,我还是不能坦然面对牛哥口中有人的想法!
我无语……我愕然……
我对牛哥说:兄弟我只是个想带着教友们用朝圣来洗涤灵魂的朝圣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