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前言
2014年7月3日,借回老家办事的机会,我和三十多位亲友,其中有三位本家司铎、一位本家执事,从四面八方来到了位于甘肃祁连山深处一个鲜为人知的小山村:古浪县岘子公社车路沟村韩家台队(按上世纪70年代的行政划分)。之所以要来这个偏远的小山村,是因为这里是我们祖先在清朝早期,从遥远的山西绛州逃难而来甘肃后落脚的地方,而我于十多岁时离开这个生我养我的小山村,迄今已近三十年时间了。
据史书记载,1566年出生的意大利耶稣会会士 Alphonsus Vagnoni神父于1605年来华传教,初到中国时取名王丰肃,字一元,又字泰闻,丰肃是其名Alphonsus的简译,王大概是Vagnoni的音译;1616年在南京教难时被驱逐出境,后于1624年底返回中国,到山西传教,为了避免被人认出其以前的身份,于是改名高一志,1640年4月9日卒于山西绛州。高一志神父在绛州一带的传教工作非常顺利成功,而这与当地著名的士大夫段氏和韩氏弟兄们的鼎力支持是分不开的。段氏家族有兄弟三人,为段衮、段袭、段扆, 韩氏家族也有兄弟三人,即韩云、韩霖、韩霞,在韩氏兄弟中,韩霖尤为著名。
韩霖(1596?-1649)字雨公,号寓庵居士,天启元年(1621)中山西乡试,在乾隆(1736-1795)《绛州志》中有其小传,知其曾从“明末天主教三大柱石”之一的徐光启学兵法,并向高一志学炮术。韩霖能领洗加入天主教会与其兄韩云有很大的关系。韩云字景伯,万历四十年(1612)中举,曾受业于徐光启而“颇闻兵家绪余”并领洗入教,圣名未达尔。 泰昌元年(1620)年底,明末著名耶稣会士艾儒略(Giulio Aleni,1582年-1649年6月10日)应韩云之邀赴绛州宣教,随即为韩云之母和其二子二女授洗,韩霖、韩霞分别取多默和伯多禄为圣名而在此受洗者之列。韩霖不但诗文著名,而且具有以战功报效明王朝的抱负,所以才跟从徐光启学习兵法,跟着枪炮名手学过射击术,总想用文治武功,辅佐皇帝,安邦定国。除了帮助高一志神父校阅《神鬼正纪》、《齐家西学》、《童幼教育》、《修身西学》、《圣母行实》等这些传教作品外,自己还编写有《守圉全书》、《慎守要录》、《炮台图说》、《神器统谱》等兵书以及《铎书》、《圣教信证》这样介绍天主教信仰的书籍。然而,腐败没落、病入膏肓的大明王朝却回天无术。1644年明朝灭亡后,韩霖在稷山一带避难时于清顺治六年(1649)被乱匪杀害,而其后人便和段氏的部分后人一路逃难来到甘肃,并选择偏远的山区地带,靠农耕生活。
据家族老一辈们的口传,最初来到如今韩家台的是叔侄俩:叔叔韩昌嗣,侄子韩杰。韩家台其实是位于大山的半山腰,因此处地势比较平缓,适合修房建屋,叔侄俩遂各自选择在被两道山沟所隔开但自上而下平行而居的两个半山腰处立足,这便形成了今天所称的“上台”和“下台”:韩杰占靠南边的“上台”,韩昌嗣及其子韩疗占靠北边的“下台”。从那时到现在,已经有十代人(约250年)在韩家台生活繁衍。以我个人为例,一脉相承的家谱是这样:(韩云、韩霖、韩霞)……韩昌?—韩杰—韩仰贤—韩秀—韩兆鸿—韩继圣—韩成—韩国玺—韩元福—我本人。
随着人数的不断增加,迫于土地所限,一些人陆续从韩家台搬迁到周围其它山顶或半山腰开荒建屋,形成了今天所知的“平顶山”、“楼房沟”、“上阳洼”等地方,有些甚至远迁到了宁夏、新疆等地。与此同时,段氏家族也在甘肃、新疆等地有广泛分布,除了少部分渐渐疏远甚至背弃了信仰外,大多数保持了源自韩霖、段衮等先祖的天主教信仰,而且两家族中都曾有多人成为神父、修女,现今亦有任主教一职者。
自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由于连年干旱,再加上政府提倡“封山育林”的移民开发政策,几乎所有在山区地带的居民都开始大规模的搬迁。有去新疆、宁夏等地的,也有去甘肃安西一带靠种植棉花或做生意为生的。但大多数却搬迁到了如今位于黄花滩乡的“五滩”(即马路滩、白板滩、四墩滩、黄花滩、旱石河滩)移民开发区。迄今为止,几乎所有人离开曾经出生、成长、劳作、信仰的山区故土已超过二十年时间了。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决定带着一种祭祖和朝圣的心,重返生命的摇篮,来追寻那已经渐渐淡忘了的宝贵记忆。
二、如下的图片就是这次祭祖和朝圣之旅的点点滴滴
现代化的交通工具只能停在山脚下
众人沿着一条依山而建的小路去位于半山顶的村庄
这就是我们用来做饭的灶
窗户和炕洞,我就是在这个房间内出生的
如今人去屋消,院内长满了各种杂草
我们的“自来水公司“——水窖
先来张合影留念
露天弥撒,追念已亡的先祖,感恩一切的宠佑
弥撒后再来张合影留念
给祖先的坟墓添点土
从高处俯瞰韩家台(上台)
我站在山顶上远眺当年常步行一个小时去读小学的那条蜿蜒曲折的山路,久久不想离去
三、一些感受和思绪
正如前文所述,韩姓家族之所以要在二百多年前选择在这个偏远的山村落户,一来是为逃避兵荒马乱的日子,二来也是为了过一种简单虔诚的信仰生活。然而,时过境迁,如今的韩姓家族却又全部迁移到了包括新疆、宁夏和甘肃各地,为了寻找更好、更便利、更现代化的生活。相比过去二百年来大多数从未离开过大山的先辈们而言,我们这一代的后辈们却不但把足迹踏遍了大江南北,而且还远涉重洋,在欧美各国生活求学。不过,无论在哪里,一个铁定的事实是:我们的根是在这个偏远的韩家台上,我们的血液中流淌着韩昌嗣、韩疗、韩杰等人的基因,而我们基督信仰的起源则归功于明末的韩云、韩霖、韩霞这三位弟兄。
置身于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山顶上,我脑海中想到了以色列人的历史——
来自哈兰地方的亚巴郎听到了天主的召唤:“离开你的故乡、你的家族和父家,往我指给你的地方去。我要使你成为一个大民族,我必降福你,使你成名,成为一个福源。我要降福那祝福你的人,咒骂那咒骂你的人;地上万民都要因你获得祝福”(创12: 1-3)。亚巴郎遂照上主的吩咐起了身,同他的侄子罗特一起走了,亚巴郎离开哈兰时,已七十五岁;后来亚巴郎为了避免和罗特因为牧场而发生争执,于是彼此分开了,一个向东,一个向西;经历了火烧索多玛、哈摩辣城的悲剧、家庭的变故直至从雅各伯派生出的以色列十二支派……(创12-50)
我们韩家台人的历史与以民的历史竟然有如此惊人的相似之处:当年不知在何处飘落过后率先上山落户的也是叔侄俩,而且他们也分台而居,在两个多世纪的数月中,他们的后代也成了一个大家族。就像以色列民族中所发生的一系列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成功失败、忠信背叛、善良罪恶、智慧愚昧等等的故事,来自韩家台的韩姓家族也不例外,其中有感人泪下的信仰见证、奉献付出、温馨和谐,亦有令人啼笑皆非、不可思议的矛盾和争斗——为耕地、为农具、为房屋、为儿女,也为猪狗牛羊、鸡毛蒜皮及闲言碎语。然而,正如天主并没有因以色列人自身的作为而背弃祂的盟约、抛弃这个民族,反而通过这个民族的血脉相承,为人类带来了救世主耶稣基督,同样,天主也没有因韩家台人自身的好坏而背离和抛弃我们,而是始终与我们同在,并不断地召叫我们记起祂的“神圣盟约”,看到祂的“奇妙作为”。
是的,日月如梭、光阴荏苒!相比以色列子民的历史,更进一步说,相比自韩云、韩霖等人皈依基督信仰,直至韩家台“建台”以来的历史,我们每个人几十年的岁月都算不了什么,但是这短短的几十年在天主永恒的计划中,又似一串项链上的一个个珠子,是那么的晶莹剔透、不可或缺。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如今无论身在何方、操何职业的“韩家台人”,都应该怀着一颗感恩之心,在天主“指给”自己的地方,像当年以民的先祖亚巴郎、依撒格、雅各伯等人,也像韩家台的“建台人”韩昌嗣、韩疗、韩杰等人,忠信地生活、工作、奉献、服务,而不要被各种灯红酒绿、物欲横流的外在环境迷失了人生的方向和道路。与此同时,在方便的时候,不妨找机会上一次韩家台,一来缅怀先辈们的历史足迹,二来也给自己的人生重新定位,则一举两得、善莫大焉!
——对我个人来说,除了上述这两方面的益处外,能重新目睹那毫无瑕疵的蓝天白云,再次沐浴在充足饱满的阳光之中,尽情呼吸那带着泥土气息但却不被污染的清新空气,无异于饱飨了一顿久违了的美味佳肴,如今虽然身体已返回河北,但心思却依然回旋在韩家台的山山沟沟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