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这种生存论方式理解的信仰把信仰和单个的人的生存紧密联系在一起。 虽然限于这种生存论的进路,和神学的角度相比,它更侧重强调了基督教信仰中人的这个方面,但是,信仰和个人真实存在的关系被提了出来。按照祁克果的整体思想, 当达到宗教B的阶段,信仰的过程才是个体真实自我生成的过程,或者用我们本文的述语, 就是个人成为真实的单个之人的过程。在这个意义上, 可以笼统地把这个信仰的状态或过程看作是“个体化”的过程。这个“化”作为一种变化,按照克里马库斯的划分, 是属于生成的变化( becoming ),它的意义即个人以单个的人进入实际的生存(coming-into-existence)。
在《哲学片断》中,克里马库斯把亚里士多德论变化的四种含义分成了两类。 第一类为生成的变化,指亚氏所言的广义的变化:生成和灭亡;第二类为自然的变化, 乃指亚氏所说狭义的变化:性质的、数量的、位置的变化。 这后一类变化它都是指对某种现成属性的改变,并且这种变化按照某种必然性的规则而有其原因。 这样一种描述让我们联想起康德对现象界的描述。个体的生存不属于这种自然的变化。 而是属于第一类生成的变化。祁克果对信仰与单个的人生存关系的描述, 为我们理解这种“生成”变化提供了一种进路。从上面描述的过程来看,这种单个人的生成过程有如下两个方面的特点。
首先,这种生成的过程表明单个的人不是现成的存在者,而且也不会成为现成的存在者。单个的人乃是个人在自身生存中所展现出来的内向性或主体性,从信仰的过程看, 如果仍然用可能与现实这种生存论的表达,那么这种主体性经历了从对自身不可能的绝望, 到抓住悖谬之可能这种快乐之激情的过程。 我们只能在这个生存过程中所呈现出的主体性这个意义上去理解单个的人。这个过程是动态的或非完成的,与绝对悖谬相关而拉伸开的主体性摆动在冒犯和信仰这两种状况之间。当单个的人达到激情张力最大的信仰状态时, 绝对的悖谬不再荒谬而为理智所接受;但当个人主体性的激情由于某种原因而懈怠时,绝对悖谬又马上对他表现为荒谬。他就很可能成为“局外”之个人而失去自身的主体性。 在这个意义上,个体似乎始终处在一种“生成”的过程中, 我们只能从这个过程去理解单个的人的含义。
其次,单个的人作为一种主体性, 其生成与他和一个“拯救者”(即绝对悖谬所表达的基督)的“位格性”关系相关。这种“位格性”关系有时我们将其表达为一种“个人性”或“局内者”关系。在一定意义上,单个的人之作为主体性正是通过这种关系展现出来。相对绝对的悖谬而言,“局内”与“局外”的区别在于,对处于“局外”的人,绝对悖谬对他表现为无意义的矛盾,而这一点正表明:他尚未形成与自己的关系。 只是对与其处于“局内”关系的人,绝对悖谬才显示出其丰富的、引人注意并占据人心思的意义,单个的人对它所表现出的激情的快乐,实际也正显示出个体主体性中激情与理智的和解。 对于祁克果来说,这种“位格性”关系的重要意义在于, 唯有依靠与悖谬所形成的这种关系,单个的人才有可能跃过自身的断裂, 达到这种他原本不可能达到的和解:即通过与绝对悖谬达到的和解,而“生成”自身统一的主体性。 这种在与绝对悖谬形成的新的和解关系下所显露出的与过去有质不同的主体性,就是所生成的单个的人的主要含义。
结语 单个的人及其相互关系
在上面几章中,我们以祁克果单个的人的范畴为主导线索,考察了他的基督教生存论思想。我们看到,单个的人的思想目标确实是其基督教生存论的一条主线。尽管这个线索的背景是基督教的思想背景,离开了这个思想背景几乎不能把握他的生存论思想,然而,他的复调叙述方法仍然使他的宗教思想透过生存论(存在论)的维度向我们表明出来。当我们带着西方哲学史上的“个体问题”的眼光去审视他的单个的人的思想时,他的思想确实给我们带来了诸多的启示。在这章的结语中,我们首先从“个体问题”角度对祁克果单个的人思想作出简要评述,指出这种思想中的要点和可能存在着的问题。然后,本章会用多一点的篇幅,对人们给予祁克果这种思想的批评,作出一些回应,即指出祁克果思想中有关社会性的,或单个的人之间相互关系的那一方面,这也是祁克果研究中目前较受关注的一面。
第一节 单个的人思想评述
祁克果思想的基本背景是要在自启蒙以来的人文思想氛围中重新思索基督教对于人的意义。这种思想背景为他的宗教思想提供了一种个人生存的进路,使得他的思想一反当时占统治地位的思辩哲学的倾向,从一开始,他思想的出发点就是个体性和生存性的。
从这个基点,祁克果在哲学探索中所主要对象就是黑格尔的思辩哲学。他对思辩哲学的主导方法---客观反思方法的批评,至今仍有十分积极的意义。他批评的核心可以概括为:思辩哲学的反思方法使主体思想者的生存中断,使之成为“旁观者”或“事后者”。这里,祁克果实际提出的问题是:在人文领域,当涉及到人生存的终极价值、意义和目标的问题时,这种反思方法是否是合理和有效的方法?从这个问题追寻下去的话,我们会发现,其中包含了现代人们关心的许多问题,诸如科学方法与人文方法的关系,概念方法与非概念方法的关系等。不过,祁克果所关注到的乃是这样一点:他在思辩哲学的反思方法背后,看到了一个隐藏着的“众人”。这是一种无人称性的“旁观者”,或具有伪人称的“我们”。在祁克果看来,这个明显具有虚幻性的“大众”,却被受思辩哲学统治的人们认为是实在性的,这无疑是他那个时代的一个”幻像”。从“个体问题”的角度来提问就是:是这个隐藏了“众人”或“我们”于背后的思辩学说、观念或“公众意见”更具实在性,还是具体生存中的单个的人更具实在性?
在祁克果单个的人范畴中,包括着“个体问题”的两个层面。在导言中,我们看到这个两个层面分别是个体的地位和个体化的方式。当我们从这个角度看单个的人范畴时,它正包含了这两个层面。首先,祁克果主要从内向性的角度规定单个的人,这明确肯定了其“内向”维度的实在性。如果说受启蒙思想的影响,在祁克果的思想中,实在是人或主体的话,那么什么是人?“人是精神。但什么是精神?精神是自我。但什么是自我?自我是一种自身与自身发生的关联关系。” 在这个意义上,单个的人在形而上层面上的实在性体现在:个人开始有一种对自己的关切。这种与自己的关系(关系的关系)构成了单个的人的实在性。其次,这种关切关系的特点主要是一种激情,而并非首要地是理智。这种激情随着强度的增加,依次表现为志趣、意愿、决断直到信仰的层面,这构成了单个的人主体性的主要层面。然而,这里祁克果思想的要点是,这种激情性的关切关系是非现成性的,要在一种“据有”过程中展现出来。这就是单个的人的“个体化”过程。这种“个体化”过程可以有两条不同的途径:伦理-宗教A的途径,以及宗教B的信仰途径。
在祁克果的思想中,伦理-宗教A的途径严格说并不能使个人完全成为单个的人,它只是个人达到单个的人的一个阶段,即达到宗教B前所要经过的阶段。这个阶段中“个体化”过程的特征集中体现在《附言》中克里马库斯所给出的关于真理的定义中(见第四章)。
个人成为单个的人,在祁克果看来,更主要地相关于宗教B的阶段或途径,即与基督教信仰的关系。如果从生存论的角度,把信仰首要地看作是一种生存现象、状态或过程,那么,笼统地说,这个过程正是个人成为单个的人的“个体化”过程。正是在这里,祁克果作出了一种十分有意义的探索:试图从生存论的角度来探索信仰现象,这种探索之所以意义,乃有于它的上述出发点,即不首要地将信仰看作是一套信念或学说体系(what),而是首要地将其看作是单个的人的生存过程(how)。不过,值得注意的是,祁克果并没有象后来的一些生存神学家(如蒂利希)那样,用出于希腊传统的生存论思想完全同化基督教的传统思想信仰。祁克果占据某种核心地位的“悖谬”(Paradox)范畴,保证了西方这两大思想传统能够相互结合的某种”底线”。具体地说,祁克果在宗教B中想要强调的一个核心思想在于:单个之人那具有实在性的自我关联的形成,乃和一个更高实在相关,即和单个的人与“绝对悖谬”的位格性关系相关,离开这种位格性关系或者这个“神-人”参照系,单个的人不成其为单个的人。当然,在祁克果的思想中,这种关系是一种生存性的关系,就是说它是动态的、无止境的和生成性的。在这个意义上,单个的人总是处于生成(becoming)之中。
我们在导言中已经看到,就生存论的视域突破了近代认识论的视域而言,这种生存论的进路无疑为”个体问题”展现出新的视域,尤其是祁克果思想中这种生成的、非对象性的特点,也确实影响到20世纪的哲学与神学。不过,这种以单个的人为主线的基督教生存论也存在着相应的问题。由于诸多因素的影响,诸如祁克果自己不同时时期的思想背景、其复调叙述结构,以及当时论战的需要等,造成在他的思想中,就通常所说的基督教信仰、哲学存在论、以及他对社会的批评,并不存在着今天我们所理解的界线。这种情况使得他的宗教思想不仅在这几个领域中容易造成误解,也确实在这些领域中会引起一些问题。在神学领域中,他的这种单个的人及其不断生成的思想,难免引来人们对他可能表现出的阿米尼安主义(Arminianism)倾向的批评。 在哲学存在论领域,由于他所表现出的宗教目标,尤其是其从单个的人的立场对当今社会和时代的批评,使得单个的人在存在论层面上的含义十分模糊和难以把握。尽管他本人一再强调单个的人这个范畴一定不能从社会或政治的含义去理解,它只具有宗教(存在论上)的含义,然而在他对社会和时代的批评中,人们却难以把握其中层面上的区别。最后,在社会批评领域,一方面我们确实看到他对当今社会和时代的关注。当他把对社会的批评与其单个的人的思想关联起来的时候,他对这个时代的批评也确实在许多方面切中要害;然而另一方面,从这种主要具有宗教含义的单个之人的生存出发,又使得他对社会的批评,以及对真正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向往,不能不带着明显的理想化的倾向。这种理想化的倾向具体地体现在其社会目标具有明显宗教性和伦理性。
在祁克果的思想中,这种社会批评和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维度,乃是一个十分重要的维度。长期以来,一种流行的误解认为他似乎只关心单个的个人,“孤独的个体”, 这样的人似乎追求的只是自己的内心,而与这个世界和他人完全隔绝。当人们把他的作品和他的人生直接关联起来时,人们更加深了这种看法。确实,在祁克果的思想中,决定个人成为单个的人无疑有一个相对“他人”的维度。但我们同时看到,成为单个的人的更重要的维度乃是相对“神-人”的维度。如果我们忽略了这个更重要的维度,那么我们就难免产生上述的误解。实际上,从这种误解出发,我们很难理解象“间接交流”和“邻人之爱”等关涉到单个的人之间相互关系的主题,何以在祁克果的著作和思想中占据如此重要的地位。仔细关注祁克果的作品就会发现,他的作品从始到终贯穿着他对间接交流的关怀。而这种关怀正表明他对人之间关系的重视。在过去的20年里,有越来越多的研究资料显明,人们越来越重视祁克果对人的社会性方面的研究,以至这成为祁克果研究的一个新动向。 这让我们认识到, 对单个的人的研究应该与单个人之间的相互关系关联起来,以便防止或者纠正过去对祁克果思想的那种误解。限于本论文的研究主题和篇幅,我们只在这章里对这种关系作一个简略的论述。首先,我们分别从《附言》中生存论的层面,以及《爱的德行》所提供的基督教的立场,看单个的人在生存中所表现出的相互关系的特点。最后,归纳出祁克果对单个的人与“会众群体”之间的关系所作的辩正理解。 20/24 首页 上一页 18 19 20 21 22 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