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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错误的敌人开火─圣经无误论者的失误

时间:2011-07-06  来源:基督教在线中文资源中心  作者:李俊明 中国神学研究院道学硕士一年级 点击:

 

(一)引言:在错误战场上

圣经是上帝默示有限的人而写成的。圣经这种本质上的吊诡性,正好反映出上帝与人类关系的辩证性─超越的临在。因着圣经是上帝的话语,其一切的教导有绝对的权威;然而,因着它同时是人的作品,在世俗中广泛流传,圣经的可靠性与权威,也无可避免地面对世俗价值观的挑战。“圣经无误论”( Theory of Inerrancy )就是在十九世纪中叶,基督教神学家面对科学与人文主义对圣经无情的批判,所产生的一种回应。这是神学家当尽的责任;然而,近代(即1960年代至今)有关圣经无误的争议,是否仍然能负起回应现今世俗挑战的任务?

自1960年代开始突显的后现代主义,为基督教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尤其是对权威、理性和文本意义的挑战,这不单影响未信的群体,也深深影响相信圣经权威的福音派人士。开放的神学家因而对基督教一些根本的信念作重新的反思,例如启示、救恩、默示等,以期在这后现代的世界中继续有效地宣讲基督教真理;但却也有些保守派急不及待地,再次拿出上世纪的“上方宝剑”─“圣经无误论”,以对抗否定绝对权威的敌人。然而,这场对抗不再是在信徒与非信徒之间,而是在福音派的阵营之内,由“严格的圣经无误论者”( strict inerrantist ,下面简称“无误派”),以持守真理和权威的态度,向较开放的福音派人士开火,以确保圣经的神圣地位得以保存。

然而,这是一场该打的内战吗?“圣经无误论”的支持者是否以有效的“武器”,来迎战真正的敌人呢?笔者并不以为然。因此,本文尝试在方法论及知识论上,论证“圣经无误论”的核心问题─“无误”并非确立圣经权威的依据,亦非适切的用字;并且尝试以圣经作为上帝话语的本质,论述如何基于信心之上,在后现代的思潮下,重新认定圣经的权威。

(二)“圣经无误论”对“圣经权威”的无助

1.众多的“圣经无误论”

很多人以为不接受“圣经无误论”这词语,就等如不相信圣经是无误的,这实在是一个错误的想法。事实上,近代福音派中有关圣经无误的最大争议,并不是相信圣经是否无误,而是如何理解“无误性”的意义;正如坚持严格无误( strict inerrancy )的人也认同,若能用肯定的方法来定义无误性,这种紧张的关系也许能得以消除。[1]

“圣经无误论”本身并非一个简单而清晰的概念。事实上,无论按何种标准来说,“圣经无误论”从来就没有统一的阵营。从对处理问题的关注度来说,基本上他们可以分为“严格( strict )的无误论者”与“温和( moderate )的无误论者”;若从论证的方法来说,亦可分为“信心为本”( faith-response )、“圣经自证”( self-attesting authority ),以及“从归纳到演译的逻辑”( deduction from induction )三种方式。[2]不但如此,以理论的立场和范围而论,学者对圣经无误的意义亦有不同的理解,包括绝对无误( absolute inerrancy )、完全无误( full inerrancy )、有限无误( limited inerrancy )、目的无误( inerrancy of purpose )等。[3]这众多分歧的最主要原因,是对上帝启示( revelation )与默示( inspiration )有不同的理解。

2“圣经无误论”可否作为教义?

从教会历史的角度而言,教义的建立必定是信仰群体中,大多数人所能认同的信仰表述。不难想像的是,基于无误论者对“无误”有不同的定义,要从学术讨论中获得一致的结论,是不切实际的。然而,更重要的,是“圣经无误论”本身并没有足够的圣经理据,使它成为一种公共真理( public truth )。

作为一种描述性的理论,当然容许不同的立场和见解,但要把某一种推论提升为教义,除非有丰富而明显的圣经支持,否则是难以站得住脚的。这正是“无误派”所面对的难处。有人反驳说,圣经从来没有“三位一体”这字眼,但却清楚显明三位一体的教义。[4]这绝对正确,但却更清楚地指出“圣经无误论”的问题所在。“三位一体”是清晰的教义,但从来没有“解释三位一体”的教义存在!任何关于三位一体的解说,因为缺乏圣经清楚的证据,充其量也只可作为传统对教义的理解,而非基督教的正式教义。同样地,“无误派”的问题,在于把圣经作为上帝话语的“解说”,引申为正式的教义。无疑地,我们可以忠于圣经,认定圣经的教导是可信靠,甚至是无谬误的,但却不一定要以一套解释的观念视为绝对的标准。这样来说,“无误派”把争议升级为捍卫圣经真理的战斗,实在是夸张了其必要性。

3.“无误派”的内在矛盾

“无误派”往往基于一个原则坚持无误性的重要,就是“一处错误,全都错误”( false in one, false in all ):圣经若有一处错误,我怎能相信圣经呢?[5]姑勿论这原则的是否合理,最重要的,是他们明显地把圣经的“无误性”,作为圣经权威的柱石,虽然他们常以反证的方式(“若不是这样,就会......”)来表达这种立场。这实在是一种自相矛盾的做法:一方面认为圣经有绝对权威,但同时却认为有某种方式能判定圣经权威的合法性。若有任何事物可以否定圣经的权威,圣经就根本没有绝对的权威,因为该样事物的权威已凌驾在圣经之上了!

另一方面,“无误派”往往否定历史批判方式的价值,视之为带来破坏性结果的敌人。然而奇怪的是,他们却以历史-文化的释经向度,解释大部份无误论所面对的经文真确性的难题![6]这种前后不一,以自认“错误”的方式为自己立场辩护,是不具说服力的。

总言之,“圣经无误论”并没有成为教义的必须性;而“无误派”的内在不一致,亦无法让他们成为圣经权威的护航者。“无误派”为坚持“圣经无误论”而发的“炮火”,无疑是一种浪费。

(三)“圣经无误论”的核心问题:什么是“错误”?

“圣经无误论”要成立,就必须先定义“错误性”。然而,在这前提下,需要有两个确定的条件:第一,判定真伪的准则;第二,就是确定的圣经教训为何。在这两方面上,“无误派”都是有问题的。

1.判定的准则

“无误派”坚持,圣经作为一种有认知意义的语言( cognitive language ),必须符合“与事实相符的真理观”( correspondence theory of truth ),这包括了圣经中一切有关科学和历史的叙述(如果这是圣经教训的意图),必须与事实一致。[7]是谁为认知语言下定义?又是谁决定认知语言的真确性如何与事实相符?正是判定宗教语言为无意义的逻辑实证主义者( logical positivist )。

逻辑实证论认为,唯有能被经验观察( empirical observation )所验证为真或伪的语句,才是有认知意义的;而所谓经验,是指在科学的标准上可被观测的现象。基于这个准则,一切的宗教语言都被实证论者认为是无意义的。然而,逻辑实证论却是无法实践的理论,因为它的验证原则是如此的苛刻,以致这原则本身亦无法通过自己所定的考验,使得自己亦成为无意义的语句!因此,逻辑实证论早已寿终正寝。奇怪的是,“无误派”竟然采用反宗教者的标准,作为判辨圣经意义真伪的做法,实在是匪夷所思。其实背后的意识形态是,“无误派”仍然以现代主义的核心──科学主义的确定性,作为圣经真理的标准。

自启蒙时期以来,科学在各方面的骄人成就,的确让人感到世界一切都可以被确定,甚至所有真理也只能藉科学方法而获得。然而,二十世纪物理学上的重大发现,不得不使人对科学的确定性重新评估。量子力学的诞生,为科学领域里引进了不可避免的非预见性或偶然性,以致科学家改以或然率来描述科学现象;不但如此,光的“波-粒二重性”,让人明白科学语言的限制,未必能完全表达事物的本质。这些发现,清楚让我们知道,科学既非无所不能,就是连它所应用的范畴─物质世界,也未必有完全确定的把握。同样地,历史研究作为一门人文科学,其对过去历史的确定性也是否定的。历史研究的目的,在于重塑过去所发生之事件的真实情况。然而,基于客观与主观因素的限制,例如历史资料的局限性、写历史的人的选择性和主观性等,以及历史本身的不可验证性,历史的重塑永远只是一个具有可信性而非完全确定的猜想。

廿一世纪的科学主义不再是具确定性的事实,而只是那些陶醉于昔日成就之人一厢情愿的价值观。“无误派”以他们的标准判辨上帝的话语,这是完全不必要的;我们肯定有更好的选择,起码不用将真理建基于已被事实拆毁的假设上。

2.圣经的教训与经文的意义

“无误性”的第二个重心是“确定的”圣经教导。若一定要用“无误”这字眼,圣经的无误,就当指圣经在一切的教导上毫无错误,这是福音派应当持守的清楚立场。问题是什么才是圣经真正的教导呢?这正是释经学要处理的问题。

释经学者指出,要找出一段经文的意义,在于运用“释经螺旋”( hermeneutical spiral )的方法,一种由经文水平走向读者水平,并且是敞开的诠释过程:

“...我必须先作精辟的假设,并且不断让经文向可能的解释发出挑战,加以修正,再引导我来说明它对现今状况的重要性。圣经作者原初的意思是很重要的起点,但本身却不是终点。释经学的使命要从解经开始,可是要到将经文的意义处境化,应用于今日的情形,才算完成。”[8]


因此,经文的真正意义,就只能从两方面,即作者的原意和处境的应用上,不断的互相修正指引,才得以完全。就这种“复合的意义”来说,为圣经的意义定义“错误性”是毫无意义的,除非我们能在圣经以外,确立一个“绝对正确真实”的世界观或权威。这是福音派所不能接受的!

“无误派”诠释经文的方法是缺欠的。他们把圣经的真正教导和现今的处境分离,简单地以圣经作者的原意,变成经文的唯一意义(其实这只是解释的起点),才会有所谓“与事实不符”的经文出现。若果“无误派”的解释立场成立,那么“腓利门书”作为一封保罗代奴隶请求饶恕的私人信件,在这个早已废除奴隶制度的社会,就实在没有什么意义可言了。

“无误性”并非是不证自明的性质,而“无误派”对它的定义亦是武断和片面的。对圣经来说,“无误”实是一个意义模糊,也容易引起不必要争论的字眼。

(四)真正的战线:后现代主义的冲击

“无误派”的动机,无疑是企图保护正在失落的圣经权威;但是,“无误派”受逻辑实证主义者的影响,以科学的标准来定义真理,以至自主理性、科学的经验,以及历史的真确性,成为圣经无误的准则。从这来看,与其说“无误派”高举圣经权威,倒不如说,是为日渐失去光辉的现代主义作护法。若我们把圣经权威与任何世俗主义骈系,这才真是圣经权威的真正危机。

圣经权威的确渐渐失去其应有的地位。这不单是基督教面对的问题,而是整个后现代社会意识形态的转变。这些转变包括对传统权威的质疑、对自主理性失去信心,以及以“读者为本”的释经方式。

1.权威乃操控的手段

反抗权威并非今天的新事物,例如宗教改革的神学家,就是对腐败教廷的权威提出控诉;十八、九世纪的现代社会着重个人性,因此所有宣称的权威,也得通过自主理性的审查。然而,后现代主义对权威的批判却不是来自个人的层面,而是属于社会范畴的。后现代主义对现代社会提出了结构性的批判,例如否定一切描述社会的“大叙述”( meta narratives ),即一些长期被认为有利于社会发展的传统意识形态。他们认为“大叙述”的目的,只不过是用来排斥和否定各种不同的意见,甚至有可能是为建立各种专制主义而建立的。因此,后现代主义者认为多元性和歧异性,才是当代社会的基本特征,任何企图将这种多元性统一为一个统治中心或社会秩序,都是失败的。[9]简单而言,后现代主义者只认为权威是一种权力的压制,以致不同的群体,特别是社会边缘的一群,得不到应有的公民社会( civil society )之权利。这正是所有权威都被后现代所贬抑的原因。

2.放弃理性的逻辑思维

从柏拉图所建构的理念世界开始,人就把“真理”的意义定为“确定性”(不一定是指科学的标准而言)。希腊哲学以至中世纪的神学家,相信只有现象界背后那客观的、不变的实体,才是真理所在。这种把真理与认知的主体分隔的思考方式,是为了找到思想与行动的“客观”标准,这就是主体追求的“确定性”。这种思考模式,主宰着过去近二千年的人类历史。及至过去几十年间,资讯科技高速发展,形成前所未有的资讯洪流,以致文化泛滥,人不自控地活在一个混乱与多元文化的空间之内;一方面,西方人越来越感到主客体的思考模式的僵化,另一方面亦体验世界本身的不确定性和偶然性(正如上述科学的新发现),因此西方人开始追求“不确定性”,作为一种自然的心态和思考模式。这是一种完全与传统和现代根本对立的思考方式。

传统认为确定的真理只有依靠理性逻辑思考,才能掌握;然而,后现代主义者背道而驰,追求“不确定性”,因此也就对真理不再关心,更不需要理性逻辑思考。他们以感性活动代替逻辑思考,并对传统主客二分的思考模式进行彻底的批判。后现代主义强调一种无中心、无主体、无体系和不确定的思考活动,并全然把思考和生活行动直接结合,形成一种“一看就信”和“一看就照做”的心态。后现代的人放弃了理性的逻辑思维,当然就更不会思考权威根据的问题了。[10]

3.“读者为本”的经文解释

自十九世纪现代释经学之父─士莱马赫( Friedrich Schleiermacher )起,以作者为中心的释经学成为基督教的一种典型:透过对经文的历史与批判的反思,重塑作者的思路历程。然而,随着后结构主义的兴起,释经学走向另一个完全相反的向度─离开作者与经文,让读者完全决定文本“意义”的方法。

伽达默( Hans-Georg Gadamer )主张,解释的动作并不在于解开经文的意义,而在于目前和经文建立辩证关系。他认为“先入为主”不但没有影响解释的过程,反而是一项正面的因素,因为诠释者的先入为主观向经文提出问题,也被经文质询。这样,经文和诠释者都参与在解释的历程之中,并结合在一起。诠释过程的重要性,在于发生于现在;其所著重的,甚至不是了解经文的方法,而是在与经文沟通时的经验。推崇“读者为本”的释经学者,强调诠释过程不应受过去作者原意的主观所操控,反而经文与读者本身都应具备开放的对话。[11]

可想而知,这种“读者为本”的释经态度,必然陷入“主观主义”的危机当中,以致读者对圣经的教导,根本无法有一致的理解。圣经权威在这种诠释下,只可能有两条出路:一是被完全忽略,因为意见纷纭而无法实践;二是成为了另一种个人主义,因为最终的解释就是诠释者自己。

可以肯定地说,圣经权威的失落,深受后现代主义的影响。“无误派”最大的失误,不是其理论的漏洞和矛盾,甚至不是其对真理观的偏颇态度,而是他们根本没有针对身边真正的敌人─后现代的意识形态,就胡乱拿起就手的武器─现代主义,向异见者发炮;这确是一场向错误敌人开火的战争。

(五)集中火力:如何回应后现代主义对圣经的批判

基督教神学的当代挑战,在于如何在后现代主义下,继续有力地宣讲福音的信息,以及确立教会─作为耶稣基督信仰群体─的身份。确立圣经权威并非只是一个口号,它必定带来相应的宣认和行动;因此,如何宣告圣经在当代仍具绝对权威,以及如何具体实践随认信而来之行动,才是高举圣经权威的正确方向。针对后现代主义对权威、理性,和语言的批判,我们可以从四个向度作出正面的回应。

1.圣经在不同处境文化的适切性:宗教及文化对话的真正可能

一直以来,我们对圣经作为上帝话语的理解,都是静态而自足的。圣经好像一个埋藏一切真理的宝藏,等待人去研究发掘。对命题主义者而言,这个宝藏就是一条又一条的“绝对真理”,是那些恒久不变,放诸四海皆准的命题式教义,人透过这些教义,就能认识上帝。因此,圣经的权威是内在和自足的,完全取决于其内部的和谐与一致。然而,这种理解把圣经变为只是一个真理所寄居的工具:上帝话语的权威与神性,不再在祂话语本身,而在其背后的“意义”上。我们不知不觉地将圣经的神性客体化、系统化,并且私有化。然而,这种“永恒不变”的真理观,不但限制了我们对上帝的认识,更忽略了圣经作为上帝话语所具备的神性。

被造而有限的人,只能从上帝的行动中来认识超越的上帝的神性。因此,神性就不是静态,而是动态的,是在行动中发生的。没有上帝神性所参与的一切行动,只能是封闭而重复,没有突破的发展,亦没有更新的能力,并且是迈向混乱和虚无的。物理学上的热力学第二定律正好说明,万物按其自然的发展,最终只能归向完全的“无序”,即再没有新的变化与可能。然而,当上帝参与在行动中,祂的必然性就为行动从外带来了新的、无限的可能性,并且得以将这些可能变为真实。因此,上帝的神性就在于这种将不可能变为可能,并将可能化成现实的参与。

圣经─作为彰显上帝的自我启示,也就完全表达这种行动中的神性:上帝的道在不同时代中,都有完全被理解与认识的可能,并且能真正地实践于不同的文化和处境之上,让人认识上帝自己。这种理解不致成为一种相对主义的关键,在于忠于“上帝的道”的终极彰显─“道成肉身”的耶稣基督。因此,在不同文化背景下的圣经诠释,都要以道成肉身的事实作为理解的基础,正如巴特所言,神学的任务就是对教会的宣讲作出批判,看它是否忠于上帝的启示,是否忠于启示中那“道成肉身”的向度。

从这向度看,圣经的权威不再在其自足封闭的解释与意义下(事实上,任何的诠释都是在某一特定的文化背景下进行的,因此被后现代主义者所批判),而是在于圣经在这个多元世界下,仍能恒久适切地,让不同处境文化的人认识上帝的实践可能。而这种实践,必定要透过真正的对话,包括与宗教及文化对话,才能达至。这种由上帝神性而来的圣经权威,肯定不是一种霸权主义,而是一种真正的关怀,透过彼此对话与服侍,让被服侍者得着最终的好处。

2.回复理性的本相:有神同在的理性

上帝藉着祂的道创造万物,然而只有按照上帝形象被造的人,才有理性的思维。因此人的理性并非其作为受造物的本质,而是因分享上帝的形象而来的特质。理性是人从上帝所领受的恩典,理性功能的正常发挥,全在于人甘心活在上帝与人所立之恩约底下──超越的上帝与被造之人分享其神性与同在的恩典。因此,健全的理性就不是自存与自足的,而是在上帝的照管下变成与神相通的桥梁。然而,人犯罪离开上帝,其理性因着失去上帝的同在而受亏损;“受伤的理性”不再发挥其正常的功能:指向上帝,反而让人以自己为神,远离上帝。启蒙时期所推崇的所谓“自主理性”( autonomous reason ),就是人以为他就是自己的主宰,可以完全掌管属于自己的一切;理性主义的另一个面目,正是高举“上帝与我何干”的宣告。

或许我们应向后现代主义者道谢,因为他们提醒理性主义者,理性确实是病倒了。可惜的是,后现代主义者选择放弃理性,转而追求另类的个人满足;理性主义者则选择继续拥护理性,誓死相随。然而,基督徒却有更好的选择:选择医治─让理性回复本相,重新在上帝的恩约下活动。这种“复原的理性”,因着上帝神性的同在,是开放的,是可以不断发展的。

圣经在这种“神性同在的理性”下,就不再是一件被人研究与剖析得体无完肤的客体,而是一种主体(圣经的神性)与主体(拥有“神性同在的理性”的我)的关系─在上帝神性之内,共同建立的关系,以致不断有新的可能、新的经历。这确是一种冒险;这种与上帝的相遇,并不保证为圣经带来完全一致的诠释,事实也肯定不会如此,我们正走向另一个极端─主观主义吗?肯定不会,因为我们还有同一的圣灵作引领,以及有理性作为响导。我们只是没有让理性成为一切的主导,例如否定一切看似矛盾的见解,以致我们失去上帝无法言述的奥秘。复原的理性不再是圣经权威的倚靠或绊脚石,而是进入真正信心的通道,这从上帝而来的信心,才是圣经权威的唯一保障。

3.重建文本与意义的关系

有限的圣经文本,如何适切不同的处境,以致有不断发生的可能性?这是基督教如何在后现代对语言批判的回应。叙事释经法在这方面的确给人一个充满期盼的前景。

叙事释经法的核心在于以研究叙事体的方式,以圣经作为人类自我了解的基础。加尔文在《基督教要义》的第一章便开宗明义地指出,认识自己才能真正认识上帝。研究圣经叙事体是一种互动的动态过程:一方面我们亲自参与在跟上帝所建立的互动关系中,并以此了解圣经的话语;另一方面,圣经话语的丰富,藉着圣灵的光照,能不断地超越和转化我们对上帝的认识,从而更新我们与上帝的关系。

李库尔( Paul Ricoeur )认为对诠释圣经的意义,不是尝试从经文中找出与读者世界的关联,而是以一个新的世界观来向读者提出挑战,这是一种引入了超自然因素─即上帝的神性的世界观。因此,他认为诠释圣经的重点是将自己放在经文的面前,而不是放在它背后,让经文的世界掌控释经的过程。[12]这是谦卑地让圣经批判我们的过程。读者的想像力无疑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但经文的意义也不至于没有任何限制。正如李库尔亦认为,诠释者不敢忽略历史的层面,因为历史将读者带入经文的世界,把读者和经文的信息结合起来。毕洛克( Clark Pinnock )亦指出,经文的意义一方面是开放的,因为没有至终的诠释意义;但他也小心地指出,意义是蕴含在经文之内,而不是在读者想像之中,并且是开放在一“可能的解释范围”之中;这些可能的解释,与经文原初的意义(也就是作者的原意)和在信仰群体中一向认同的意义,是有延续性的。[13]

以叙事体作为圣经的诠释,重建了文本与意义的关系;更准确地说,是把文本、意义和关系同时放在一起来思考,向后现代对文本与意义的分离作出适切有力的回应。

4.圣灵参与的认知过程:上帝与人的真正沟通

圣经是一本活着的书。一个已故的作者,别人只能透过阅读他的著作,并单凭自己的理解力明白当中的思想,才可稍为认识这位“不在场”的作者的一点儿。假如作者仍然存活,要完全明白其著作的意义,莫过于亲自走访这位作家;不单与他详谈书中内容,也可以藉会面了解他写作的动机和背后的理念。这就是一种对话式的交流,阅读的人在其中得以有全新的体验,以致对作者有真正的认识。福音派深信,上帝─作为圣经的作者,透过圣灵积极地在世界继续作工,引导人明白一切真理,那么,如何让圣灵参与在整个的圣经解释过程,就至为重要。

肯定圣灵的工作,并非等如退回中世纪的信心主义,或是纯主观的经验主义当中,而是重新反省圣灵与信仰群体的各种关系。毕纽奇( Donald Bloesch )主张建立一种“道与灵”的神学,一种透过与当代对话,研究圣灵如何保守人类文化和历史进程,而又不至于完全流于主观经验的神学。[14]另一方面,葛伦斯( Stanley Grenz )认为不应为了圣经无误的争议,而将“圣经论”高举过于它所应有的位置,成为一种自足的权威;更合适的做法,是将圣经本质置于圣灵论之下来理解,其中包括圣灵默示和光照的特性及两者的关系,让我们更明白圣经作为上帝启示的真正意义。这不等于将圣经权威架构在神学理论之上,反而是让上帝的话语重新安居于上帝之内,而神学的任务只在于尝试明白当中的关系。无论如何,神学家若要认真处理圣经权威的问题,对圣灵论的研究是必不可少的。

(六)总结:“道成肉身”神性与人性的联合─圣经的不可言说性


或许我们一开始就不应采用“无误”这字眼来形容圣经的教导。圣经是上帝活泼的道,藉人手所完成,并在人世间继续见证上帝。这不也是另一层次的“上帝之道”─耶稣基督的写照吗?或许我们可以从耶稣基督的身上,学习对待圣经的真正态度。

我们确信耶稣基督是道成肉身,拥有完全的神性和人性;然而,我们从来就不曾了解祂的神人二性如何在内在联合,以致祂能完成救赎人类的目的。是上帝的怜悯,容许我们只能以反向神学的口吻,划定神人二性的界限;然而,历代不少信徒以人类有限的智慧,尝试澄清个中玄机,为要在信仰中得着绝对的把握。可惜的是,他们却没有达到目的,因为这是属于上帝的奥秘。圣经,也是“道成肉身”─上帝的道在人间活现,其神性与人性,也藉着这可见的文本而联合,叫人认识上帝。正如基督的两性,圣经的“神人二性”也必带来矛盾与争论,然而,这却是上帝启示所赋予的事实,人凭信心接受,以致能开展真正的建基于“道成肉身”的神学,才是忠心而勇敢的跟随者。

“无误派”的问题,在于对理论过份执着而超越了界线,在上帝启示以外言说上帝的本质,因此是不合宜和没有结果的。至于“无误派”所担心的圣经权威的问题,更不是其“圣经无误论”所能应付与扭转的;他们用了错误的武器(实证主义),在错误的地方(福音派的阵营),向错误的“敌人”(圣经历史批判)开火,以致真正的敌人─后现代主义价值观─逍遥法外。

还是让我们一方面谦卑地让圣灵光照,解明神奥妙之道;另一方面团结福音派的阵线,在神学上作有更意义的研究,一同面向世俗化的挑战,就是多元主义、反权威、反理性、否定绝对真理等,好让圣经在这弯曲的世代亲自说话,成全上帝美好的旨意。

 

  1. 赖瑞:《圣经无误?!》,何醇丽译(台北:中国主日学协会,1986),页21。〔返回〕
  2. Douglas Farrow, The Word of Truth and Disputes About Words (Winona Lake: Carpenter Books, 1987), 11.〔返回〕
  3. Millard Erickson, Christian Theology, 2nd ed. (Grand Rapids: Baker Books, 1998), 248-250.〔返回〕
  4. 赖瑞:《圣经无误?!》,页11-14。〔返回〕
  5. Dewey Beegle, Scripture, Tradition and Infallibility (Grand Rapids: Eerdmans, 1973), 219-222.〔返回〕
  6. Robert Preus, “Inerrancy of Scripture,” The Proceedings of the Conference on Biblical Inerrancy 1987 (Nashville: Broadman Press, 1987), 56-60.〔返回〕
  7. 同上文,页49。〔返回〕
  8. 奥斯邦:《基督教释经手册》,刘良淑译(台北:校园书房,1999),页17。〔返回〕
  9. 高宣扬:《后现代论》,(台北:五南图书,1999),页43-45。〔返回〕
  10. 同上书,页70-75。〔返回〕
  11. 奥斯邦:《基督教释经手册》,页488-492。〔返回〕
  12. 奥斯邦:《基督教释经手册》,页514。〔返回〕
  13. Henry Knight, A Future for Truth (Nashville: Abingdon Press, 1997), 115.〔返回〕
  14. Donald Bloesch, The Holy Spirit : Works & Gifts, (Illinois: InterVarsity Press, 1995), 29-30.〔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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