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五年早春，罗马时间四月二日，前任教宗若望保禄二世溘然长逝，享年八十四岁。谢谢您，教宗！感谢您战胜死亡，感谢您教我们如何面对死亡！
他死于春天，复活节之后，万物复苏的季节。六天之后在全球数十亿人注目下，他的灵柩经过那几棵在春风中摇曳的棕榈，消失在深红色帐幕中。那棕榈是胜利的象征；近两千年前，耶稣进入耶路撒冷，走向他一生中最辉煌之顶点，也走向十字架酷刑，更走向复活，那时他就是踏着万民铺下的棕榈叶之路。
在初春的复活季节，教宗他老人家满怀信心、希望与爱德离我们而去，返回天家。从电视上我们看到教宗的朴素棺材，那只停放于圣伯多禄广场上简单至极的“木棺”。它紧贴着慈母般的大地，其上是淡然的春风、自由安详的鸽群、圣洁又深邃的天穹。这一切安排皆缘自梵蒂冈传统以及教宗本人遗嘱：历代教宗皆安放于一具不加修饰的柏木棺，教宗还特别嘱咐要“素棺”放入大地，并在棺盖上撒一捧祖国波兰大地的泥土。可见一个高贵的灵魂在离世之际如何向我们世人表达谦卑的精神和永生的意义。棺木的奢华简朴倒在其次，要点是我们理解并面对死亡。
教宗是波兰人，出生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焦土之国，曾先后生活于德国纳粹和共产制度之下。纳粹杀害了六百万犹太人，还使更多的人死于战争。横跨欧亚大陆的共产极权，使超过一亿人死于屠杀、秘密处决、监禁、苦役、街头暴力和人为大饥馑。教宗曾如是说：“在我们这个世纪里，不幸出现了两个极权体制：带来战争及集中营的纳粹主义、以及带来高压及恐怖统治的共产主义。可以说，我是从内部来认识他们的。”这种亲临现场的悲剧性经历，必然使他对人的自由，人的死亡产生至为深切的关怀。
教宗个人也多次与死亡相对。在那些四目凝望之际，应该比我们更深地洞悉了死亡的秘密。教宗早年生涯一直笼罩在亲人死亡的阴影中。童年丧母，少年失兄，青年亡父，自此孓然一身。十九岁那年，和父亲在逃难途中遭到德国飞机贴地扫射，弹如飞蝗，死生一线。二十岁在采石场服劳役，崩落的岩石砸死了身边的工友。二十三岁遭遇两次严重车祸，其中一次是被德军重型卡车撞成重伤，昏死在路边排水沟，被人救起。六十一岁在梵蒂冈遇刺，刺客近距离连开两枪。那么对他来说，死亡是什么呢？
“不要害怕”，这是他当选为教宗之后对人们所说的第一句话。从那时起，这一句就成了他的口头语，成了他标志性的语言，成了他对基督宗教世界以及全人类的不断重复的伟大召唤。他以此激励普天之下受苦受难者，也以此真诚自勉。教宗在位二十六年，是近世纪任职最长的一位。如果你眼睁睁看见他从体魄强健、精力过人的盛年逐渐老去，日益虚弱不堪，眼睁睁看着他艰难挣扎，临近死亡，却依旧在那里永远惦记“不要害怕，不要害怕……”，你就不得不认真思索一番此话之真意。
不要害怕饥饿、匮乏、压迫、凌辱、不要害怕人世所加诸于我们的一切苦难。也不要害怕自私、贪婪、软弱、仇恨，不要害怕我们内心深处不时涌动的种种罪恶。不要害怕，不要害怕一切。你只须敞开心扉，接纳那位伟大的爱的使者耶稣基督—《圣经》坚定不移地宣称：“在爱里没有惧怕”。如同在母亲怀中没有害怕。是啊！在生命的创造者、爱的恩赐者天主怀中，你害怕什么呢？
一九七九年，教宗当选后第一次回到自己故乡。所到之处万人空巷，整个波兰社会为之撼动。其时，社会主义的波兰正陷于迷茫与绝望，工人运动惨遭镇压的流血场面仍叫人心有余悸。教宗在讲道及各种场合，直接向上千万信众发出“不要害怕”的呼召。他对饱受欺凌的同胞说：“你们是人，你们有尊严，你们不该卑躬屈膝。”他犹如一股自由的信风席卷波兰，驱走恐惧，带来信仰、希望和爱。
一九八一年五月十三日下午，教宗乘一辆白色敞篷车，在圣伯多禄广场上徐行，向众多朝圣者亲切致意。不同肤色、性别、甚至不同政见与宗教的人，看到这位慈爱的老人，都会加入那热情不息的欢呼：“John-Paul-Two，We-Love-You!”忽然枪声响起，鸽群惊飞……紧接着又是一记枪响，教宗倒下，鲜血从白袍上透出。教宗喃喃道：“玛丽亚，我的圣母！玛丽亚，我的圣母！”。由于失血过多，情况危殆，教廷为他举行了终傅圣事。经过五个多小时手术抢救，生命方得以挽回。
在他之前一个多月，美国里根总统遇刺。子弹也是从距离主动脉仅几毫米的位置穿过。这两位曾七次晤谈的老友都以为大难不死是天主的旨意，用教宗的话来说，就是“一只手（邪恶）扣动了扳机，另一只手（圣善）却改变了子弹的方向。”因为天主所赋予他们伟大使命尚未完成。遇刺第四天，教宗在病榻上录制了一篇简短谈话，通过扩音器向守候在广场上的民众播放。声音柔弱安详：“我为那个枪击我的弟兄祈祷。我已经诚挚地宽恕了他。”痊愈之后，教宗专程去牢房看望那位正在服刑的青年杀手。一间窄小的囚室，密密的铁柱割碎了窗外的阳光。令教宗极为惊讶的是，凶手头一句话竟然是“您为什么没死？”他说他确信自己是瞄得很准的射手，理当一枪毙命。老人拉他坐下，说我们今天的会面是兄弟式的友善交谈。那位年轻人顾不上请求宽恕，而陷入某种巨大惊恐。他觉得有一种超自然的力量在庇护受害者，那是一位将要死后审判他的神。教宗一手与年轻人相握，另一手扶住他肩，轻声为他祈祷、祝福。从凶手的眼神里能看出一种心灵的震撼。最后，年轻人低下头，亲吻老人的手。事隔二十多年，尚在狱中服刑的凶手听闻教宗一病不起，便委托律师向教宗转交一封亲笔信，愿天主赐予他健康和神奇的力量。可见他老人家首先主动释出的善意，打动并软化了这住凶手的心态。
缘自内心深处对世人的悲悯，使他成为历史上出行最多的一位教宗。在担任圣职的二十六年里，这位通晓八种语言的传道者，发表了三千多次演讲，访问了一百二十七个国家，路程合计一百多万公里，相当于地球到月亮距离的三倍。可谓足迹所至，无远弗届。以至于那些以奔走为业的记者，也尊崇地称他为“飞行的圣座”。这位“天主的众仆之仆”，拄着他的拐杖，风尘仆仆走遍世界，一直走到老病侵蚀的暮年，甚至走到死。一如旧约时代，先知梅瑟拄着牧杖，带领百万奴隶出离埃及、过红海走向自由之地，也走向他自己的死亡。
千禧年之初，教宗以一项史无前例的举动感动了全世界。他在圣伯多禄大殿举行的庄严仪式上，发表文告，真诚忏悔并祈求天主宽赦历代天主教会所犯下的诸般罪过。其中包括背离圣经，强迫教徒悔罪；十字军东征烧杀掳掠、宗教裁判所迫害异端、与基督教分裂、敌视犹太教、对犹太人惨遭种族灭绝保持沉默、强行传教、侵害原住民、贬抑女性地位与尊严等等。最后，他拄着拐杖，蹒跚着行至一座耶稣受难雕像前，亲吻耶稣的脚，以此宣示认罪之真心诚意。
有人说，让我们点几支蜡烛，照亮他通往天堂的路，就像他过去为我们所做的一样。有人说，他不只在活着的时候是我们的典范，现在，他更在教导我们如何走向死亡，如何获得永生的喜乐。
每天晚上，老教宗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打开卧室窗户，眺望灯火不熄的罗马，并举起双手为罗马的人与城祝福。在生命已进入倒计数时，他请求助手搀扶他走到窗前，向圣伯多禄广场上成千上万的守夜者做例行的祝福。他鼓足最后力量，只说出了一个单词：“阿们”，不久后与世长辞。正如宗徒保禄所说：“爱是永不止息。”他老人家谦卑、慈爱、勇者不惧的芳表永存世人心中。
我们有幸在耶稣之后的现实世界见到如此美好的人性。他是耶稣的影子。他预先把天堂展示给我们。与他同世真是天主赐予我们的格外的恩典。
弥留时刻，教宗在昏迷中说了一句波兰话：“请让我进入天父的家。”他还说了这样一句：“I have looked for you. Now you have come to me. And I thank you.”
有人说，这是过去教宗对青年们多次重复的一句话：“我曾寻找你们，现在你们到我这里来。谢谢你们！”有人说，那时他已经看到了耶稣的荣光：“我曾寻找您，现在您来到我面前。谢谢您！”后一种解读或许更切近事实。
人世的重负他已然放下。现在是与天主独对的时刻了。他逝世数年前，曾写过如下祷词：“当我们‘过世’的时刻确实到来之际，求赐我们能坦然相待，对身后一切，没有放不下的遗憾。在寻觅您如此长久之后再与您相遇，我们会跟那些带着信仰与希望先我们而去的人一样，重获我们在人世间认为真正美好的一切！”
众所周知是教宗促成波兰共产党倒台，不可磨灭的历史功勋为世人所景仰。即使苏联的总统戈尔巴乔夫和俄罗斯的总统叶利钦都说：“没有教宗的努力和角色，东欧如此快速的变化是不可能的。”的确教宗若望保禄二世推动了波兰的自由运动，引发了东欧特别是苏联的共产政权总崩溃。由此，僵持数十年的全球冷战终于了结，出乎意料地以和平的方式，人类从原子弹末日的阴影下得到拯救。
钟声响起。天堂之门已经为他打开。教宗之死，标志着以残暴著称的二十世纪正式落幕。四月八日，有六十万人涌入圣伯多禄广场，依依不舍为教宗送行。
2011年5月1日上午，教宗本笃十六世在梵蒂冈圣伯多禄大殿主持了隆重的宣福大典，将教宗若望保禄二世宣为真福。
真福若望保禄二世，请为我们祈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