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印第安人说:停下来,请等一下灵魂。哲人说:放慢脚步享受生活。否则你错过的不仅是风景——你同样会忘记你将去往何方,以及为什么要去。
张爱玲女士着有《对照记——看老照相薄》一书,这成了她一生的封笔之作;我东施效颦,于是取了这个题目:“照相记”。
作家三毛居住在加那利群岛时,有一次跟着送水车去了世界上有名的撒哈拉大沙漠,因被当地浓郁的异域风情迷惑着,她于是拿出相机狠拍那些蒙面的漂亮女子,结果被那些男人们追了过来打,说三毛收了她们的灵魂,漂亮女子将必死无疑,吓得三毛当众将软片“呼”地拉出来,以示“清白”——里面没有魂,真的没有,即便有,也放回去啦。
觉得挺搞笑,也很同情那些女子,她们居然“哭成一团”,其实,年幼的我,又何尝不曾这样?
大约在学龄前,5岁多吧,我的做神父的舅爷带着一台外国神父送的上好的相机来到了我的家乡,欲给小孩子家们拍照,我好奇地屁癫屁癫地跟在他的后面,看他摆弄着那玩意儿,可我警觉地不让他将镜头对准我,现在仍清晰地记得,假若他一“瞄准”我,我就飞快地跑掉,真道不清是见生还是害怕,终于一张也没被他“抓拍”成,现在想来,很有隐隐的遗憾,我的母亲现在还常常揶揄我说:“你呀,胆小鬼一个,你舅爷相机一举,你就象猫一样地逃得快,恁笨!”
长大了,我竟然出尔反尔,拍照竟成了我日常生活的一大爱好,家里影集已叠得几尺高(即便存在电脑里,也要洗出来看),最早的可以追溯到我来到这世界上仅120天时所摄的,上面还题着字呢:“××四个月”,两只眼睛呈铜铃样的大,无邪、清亮、好奇,瞪着大前方……是呀,前方如何?
待小学毕业时,已是八十年代初期,当时对于拍照这事儿还是蛮觉新鲜的,记得我们五(甲)班的全体同学在一个风清日和的下午合影了一张,我带着扬眉吐气的神情外加一件漂亮的淡黄色豆蔻细花的衬衫出场,不用说,分外地耀眼,过了几天,相片被拿到了学校,大家都闹哄哄地争着看自己的“准”模样,我很喜欢照片上的自己,但当我们被告知得交两毛钱才能换回一张照片时,我的心里就有个取舍了,我决定不要它,轻描淡写地,绝对没有经过什么激烈的思想斗争或产生什么巨大的失落感,是的,什么也没有……懵懂时代生就的那份“体恤”,轻易地割断了我小学时的那些场景、心情及记忆,虽然心底里仍是喜欢着那张集体照。
乃至考上了县城的重点高中,那时的城关已有三、四家照黑白照的照相馆了,于是我总会核算好自己的伙食费,然后去照相馆“过一把瘾”,一路上,心情无端的好,然后“跳”进了照相馆,再然后极端信任地被摄影师这样摆弄那样摆弄——身子骨挺一点脸歪一点头偏一点身侧右一点双手放平一点下颌低一点脸带笑一点等等,直至所有的指令发挥完毕,好,“咔嚓”,一张搞定!尔后,被摄影师吩咐“几时来取”,最后大踏步地满意地赶回学校。
那等待的日子象盛满了蜜似的,我常抑制不住地勾勒出自己的一幅幅“幻想图”,来满足内心的饥渴感——在那个略显纯朴、简单、贫乏的年代里,这种心事来得格外强烈,尤其在有阳光的下午,总是一浪一浪地扑过来,漫漶了我的全身心。
到了取照的日子,那快乐无法言说,到手后,立即“战战兢兢”地抽出来,我几乎嗅到了照片的缕缕芳香,反复摩挲着,陶醉了似地这样端详那样端详,兴奋的细胞即刻膨胀,心几乎要飞起来,这种特别享受的过程象极了三毛女士所欣赏沙漠落日时的一种境界,叫它做:看痴了过去!
难忘高中时代的几张合照,其中之一便是我与高中最要好的同学“章”的一张合影,她是我的同桌,城关人,通学,但晚自修照样来校自习,照片上我们两个青春靓丽的脸庞紧挨在一起,笑意吟吟,都裸露着葱嫩水白的手臂,并十指相扣,少女时代的那种姣好、清纯煞是好看。二十多年过去了,每每看着这张发黄的照片,昔日的一切总历历在目……
“章”的家庭很复杂,她自小得不到爱,她幽幽地对我诉说她恋上了她的表哥了,可又拿不准这位表哥是不是真的爱她……她说自己的身世、孤单、暗恋……于是两个女孩子家经常在晚自习的休息时段,沿着跑道一圈一圈的拉着家常,说着密语,我是她的贴心人,说到伤心处,她哭,我也哭,我们共同地流泪,共同承当不知所云的岁月里那一页页繁复纠缠的故事,现在的我无法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当我们手牵手地回到教室里时,我们的脸上又堆满了青春的光鲜和灿烂,真是“青春年少快心事”,我的同学们概不知两个女孩子曾经的“哭泣过”。就这样,弥漫在两个女孩子之间的秘密连同纯洁的友谊一并走进了我们人生的岁月中,随着这张照片绵延着……
时光荏苒,现在,数码相机遍及千家万户,记录一帧美景,记录一袭心情,记录一刻亲情,记录一扇背影,记录一种历史……生活的美丽随着相机旋转,相机释放着我们美丽的情怀,高科技带给我们的不只是生活形式的变化,还有内在心情的变化。
当我闲居在家,欲“轻松”一下时,我就拿出相机来乱拍一通,先调好角度,然后自己“猫”在一处,背景设为书房、客厅、阳台、卧室、厨房、走廊等……从心理学的角度讲,这可能是一种补偿心理,补偿着曾经缺少的一份乐趣吧。
不久前,不经意间拍得了一张自己极喜爱的“经典”照——“清绝孤高”,绝不指它外表的好看,因为现在的我已不太注重外表了,以前的“矫情多姿”已绝对不要,而是注重哪一张照能更好地勾勒出我内心的“气质密码”来,觉得挺好玩,就像每发一个球,看它都能否到达理想中的某个位置一样。
这张“经典”照并不特别,镜头自低角往上拍,我的头不自觉(或自觉?)地仰起来,有一种“鹤姿”,我却是很是喜欢这照片了,因为这与我以前的照片很不一样,我觉得那是我的本性正从“柔顺”到“吾行吾素”的一次巨大之觉醒。
翻看张爱玲女士的《对照记》,里面她的大部分倩影都是仰镜,高瞻远瞩,睥睨人间。时人这样评价“张照”:象鹤,俗称仙鹤,性傲,鸣声高朗,丹顶有剧毒,食之杀人。我联想到张的书,至今极具“杀伤力”,乃至于夏志清先生在《中国现代小说史》里把她和鲁迅、矛盾等量齐观,视为小说艺术之重镇。
我曾经根本地弃绝这种姿态,但在我透视过人间喧哗怪异之百态后,难道不需要这种“睥睨一切”的姿势么?
我读张氏,我其实一点儿也不喜欢她的傲气凌云,但是,因了彼此照片的泄露,我竟然能体谅人家“鹤姿”的一些缘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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