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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族旧事之外篇——杨氏

时间:2013-06-26  来源:天主教在线  作者:投稿 点击:


杨氏不是我随家的亲戚,只不过因机缘巧合而行走多年。
 
在献福路上,有一条横巷,叫做新街。
 
新街不大,却是明清以来的老街。新街路边,有一棵极大的泡桐树。七十多年前,那时候我还是个半大孩子,一个满城卖豆花儿的小贩。在泡桐树旁一间黑漆漆的老房子里,第一次见到了杨太婆。
 
杨太婆不姓杨,而是姓刘。只不过似乎第一个丈夫姓杨,所以一直叫她杨太婆。据说,她是四川人,早年间死了丈夫,流落到了宜昌。在新街两间民宅间的夹缝,上面盖了瓦,就在宜昌安了身。
  
杨太婆的故事,是我后来每次去探望她,她断断续续讲述给我听的。虽然杨太婆并不是我家血亲,但是行走多年,也算是亲戚了。
  
杨太婆初在四川涪陵。家里有几亩田地,也还有些山林,是一户老实本分的农民。自小是许了亲,也是跟前的老实人。那家姓杨,定下的男孩子,叫做杨继祖——大约是叫杨继祖罢,杨太婆自己也记不清楚了。我第一次见到杨太婆,她已经五十多岁。
  
她说大约是丙申年,即光绪二十二年——也记不准到底是哪一年,嫁到杨家的。那年杨太婆十二岁。杨继祖比杨太婆大两岁。按年龄算,也是很好的姻缘了。
  
涪陵是山区,乡亲们农闲一点,就会上山挖掘一些黄姜、麦冬之类的山货,卖了好贴补家用。杨继祖性格老实倔强,因家里也并不宽裕,所以发狠要去多挣些外水,好给媳妇买几件像样的衣裳。婚后不到三个月,在兜子崖挖黄姜,失脚落到崖下。同行的乡亲们绕了二十几里路到得崖下,只找到半截尸身。杨太婆几乎哭死,几番要跳水,都被婆婆拉了回来。因杨继祖是独子,杨太婆又没有身孕,杨家就算是绝了香烟。此后,杨太婆和她婆婆、公公,还有个八岁的小姑子,一起过生活。
  
结果不到半年,公公婆婆相继谢世,邻里都说杨太婆不祥,克上人、克夫。杨太婆自己也觉得是自己命不好,克死了婆家的人——杨太婆每次说到这里,都会哭,说是前生做了孽,才报应到现世。杨太婆害怕小姑子再有什么好歹,就托人给小姑子招了一个上门女婿,然后把杨家所有的家产交给小姑子两口子生活。又叮嘱小姑子每年清明、三十,给她爹娘和哥哥上坟的时候,记得给她也烧几张纸。权当她也已经死了。然后杨太婆收拾了几件衣裳,挽了个包袱,就离开了杨家——杨太婆这辈子再也没有回去过。
  
乡下的习俗,嫁出去的女子,是不能回娘家定居的。杨太婆先是到了万县,在太白岩下的一户人家当使唤。这家人家也还蛮好,从不作践下人。杨太婆给这家人带孩子,一个小女娃娃。这孩子从断奶开始,就是杨太婆一手带大,情同母女。直到孩子七岁时因出疹子而夭折。杨太婆越发深信自己是不祥之人,再也不敢给人家带孩子。就在太白岩上的灵官殿当了道姑。每日里念经拜忏,想消灭业障,转危为安。
  
灵官殿的当家姑子年纪不大,有个相好的男人。一日里杨太婆起早上香,恰碰上那男人从云房里出来。当家姑子遂诬赖杨太婆偷了香火钱,要把她送官。这下灵官殿也待不得了,杨太婆只能离了寺庙。
  
杨太婆此后就在街边做一些鞋垫、袜子之类的东西,沿街叫卖。晚上就在睡在天主教堂的安老院门口,顺便还能给他们守夜。天主堂的洋人倒还仁义,也不赶她走。杨太婆给他们守夜扫院子,天主堂还管她的晚饭。杨太婆在天主堂住了四年,后来索性在天主堂的安老院当工人。安老院是专门收留无依无靠的老人,作为他们最后百年归老之处。
    
杨太婆在这里送走了一个又一个老人,几乎是天天在和死亡打交道。杨太婆越来越害怕,总觉得这些死去的老人,是因为被她克死的。虽然安老院的当家师傅一再挽留,并告诉她只要肯忏悔,上帝会宽恕她。但是杨太婆还是越来越惊慌失措,终于在一个极冷的冬天——大约是光绪三十三年,离开万县,流落到了宜昌。
  
杨太婆跟着一伙贩卖窑货的,和他们一起挑着陶罐坛子之类,顺着川汉故道,经利川、恩施,到宜昌,沿路贩卖。
  
“橡子坡是过母猪峡的唯一一条路,有土匪。三十几个人,走过橡子坡,只剩下十来个人。。。 。。。”杨太婆曾给我讲过这一段路的艰险,“小相公,这些人都是被我连带克死的。我拉了好些命债。。。 。。。我的命,怎么这么恶啊。。。 。。。”。一边说一边擦眼睛,一边叹气。
  
杨太婆到了宜昌,就在镇川门码头给人洗衣服谋生。码头多有进出峡江的商人船夫,在宜昌等着装卸货物。因没有家眷随行,换洗的衣裳就雇请码头的洗衣娘清洗。船夫大多是一些粗鲁汉子,又是离家在外。所以往往对那些洗衣娘动手动脚。好些洗衣娘为了生计所迫,也只能兼职做娼妓。杨太婆深知自己罪孽之身,害怕沾染了她的人,又有什么不测。所以决计不肯做那见不得人的事。
  
南门内的白衣庵,原本是南门霍家的家庙。但是霍家只捐银子,不管庙务。当家姑子清河师傅,见杨太婆着实可怜,就叫杨太婆到庙里五观堂帮忙,给庙里十来个尼姑做些斋饭就是了。杨太婆在宜昌举目无亲,在这边庙里算是有了一口饭吃,不用去外头受那些无聊汉子的欺辱调戏。
  
那已经是民国初年了。国家风雨飘摇,地方上也是兵荒马乱。来庙里烧香的多,捐钱的少。施主霍家,生意也日渐萧条。庙里越来越窘迫。原本十来个姑子,还俗的还俗、走的走,最后只剩下住持清河和两个徒弟。再也没有能力请人做饭。算是出家人慈悲为怀,没有赶杨太婆出去,仍让她住在庙里。无奈,杨太婆只好拿起针线,做一些鞋子、袜子和小孩子的衣裳之类的,挣点小钱。
  
杨太婆自己卖鞋袜也能维持生活,余下的还可以捐到庙里,也好积点功德。
  
杨太婆自己积攒了一些钱,在东门新街上,两个老宅子之间的一条空巷,前后起了墙,上面盖了一些茅草竹片之类,也能遮风避雨。这算是杨太婆真正意义上自己的家了。杨太婆就在这地方,住了五十多年,一直住到死。
   
杨太婆只会给人洗衣服,做些手工针线。就靠着一双手,一针一线的,给自己积攒了一个安身之处。再也不肯依附到别人家里,免得又连带人家家里出什么不好的事情。
  
杨太婆会做米酒。她做了一些米酒,再腌一些咸鸭蛋,就在门口摆个小摊。再加上做些针线,空闲还帮人洗衣服,基本上有了稳固的生活来源。
  
宣统三年,为了修川汉铁路的事情,地方上和官府闹了起来。那时候宜昌城外的铁路坝,聚集着数万民工。因官面上说要将铁路收归国有,地方上又不肯,只好暂时停工。数万民工一下子无事可做,就在宜昌城里作起乱来。满城的乱民,偷到抢劫。虽然衙门里出兵弹压,但总是不绝的祸殃平民。
  
杨太婆的家,连同新街十六户人家,因为痛打了一个盗贼,遭人报复,被烧了个精光。杨太婆辛苦积蓄的心血,化为灰烬。连衣裳饭碗都没有抢出来。全部给烧的干干净净。
  
杨太婆说,她那时候只有讨饭,吃大户人家倾倒的泔水。还在虎牙滩剥下上游飘来的死尸的衣服穿。
  
“烧了两天两夜。。。 。。。红了半边天,我几番要冲进去烧死算了,也算是还了上辈子的债。。。 。。。”
  
“我就是个祸殃,也不晓得上辈子做了多少恶事,让半条街的街坊被我连带了。。。 。。。”
   
杨太婆去南津关给人油船——就是在最暴热的夏天,江里的木船会拖上岸来,重新用桐油使劲摩擦一遍,增加防水。因为油船须得在最毒辣的太阳底下,桐油才会融化变稀浸透到木头里面去。杨太婆已经中年,且长期的有吃无吃,终于有一天,从搁船的木架上,滚落到长江里。
  
恰巧天主教的两个修女,乘船从重庆下来,准备在南津关靠岸。见到漂浮在水面上的杨太婆,忙叫船夫救起,然后又着人抬到了二马路的天主堂修女院。经过一个多月的调养,杨太婆算是恢复了过来。
  
当时的天主堂,是由外国人住持的。修女院的当家姑子,也是个外国人。洋人在滨江路的圣母堂,修建的有一个育婴堂,专门收养流浪的婴孩儿童。杨太婆无处安身,就在育婴堂当工人。杨太婆包揽了育婴堂一百多个孩子的洗衣服,没日没夜的在洗。还跟着洋修女学会了祈祷。每日堆积如山的衣服洗完,就去跪在圣堂里祈祷。
   
因杨太婆嫁过人,也不能出家做修女,只能在育婴堂做帮忙的工人。后来,神甫看杨太婆做事勤快,又踏实诚恳,遂安排一些信教的男人,又大家凑了一些钱,帮杨太婆把新街的屋子重修了起来。前后土墙还在,也被推了用砖石重砌。顶上是烧干净了的,神甫也给重新架了房梁,盖上了熟瓦。
   
杨太婆感激涕零,越发的勤扒苦作。直到后来日本人打到宜昌,杨太婆一直在天主堂做事。杨太婆坚信,上帝已经宽恕她了,免除了她前生的罪孽。所以才遇到了这些善心的神甫和教徒。
   
杨太婆不识字,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但是她能写的唯一的四个字——“求主垂怜”。是天主堂的修女教她的。我曾经见过杨太婆像拿筷子一样拿着毛笔,在红布上写下这四个字,用于悬挂在桌子上方。且杨太婆能背诵整篇的天主教经文,抑扬顿挫,也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宜昌是入川咽喉。国民党迁都重庆后,日本人要打进四川,宜昌是必经之路。
   
宜昌沦陷的时候,整个宜昌市也就剩下二马路天主堂和南正街、天官牌坊还有几栋房子。余下的被炸的炸、烧的烧,一片瓦砾。杨太婆的家,再次被毁。
   
天主堂收容了几千难民。杨太婆被从育婴堂调过来,和一些健壮的难民一起,给这些无家可归的人做饭熬粥。杨太婆已近六旬,体力也大不如从前了。但是杨太婆绝无懈怠,每日里几乎看不见她睡觉。总是围着围裙,忙忙碌碌的跑前跑后。
   
“天主免了我的孽债,要感恩呐。。。 。。。,多做些善事,多积些功德,下辈子就好过些。。。 。。。”。杨太婆当时,全凭着感恩和还债的信念,做着男人也承担不了的重体力劳动。
  
宜昌光复的那一年,我第一次见到了杨太婆。
   
我挑着炊饼豆花担子,从通惠路转到献福路——那时候叫做县府路——路过杨太婆门口。杨太婆坐在门口,花白的头发,青布围裙,手里拿着一串念珠。我歇了担子,问要不要买豆花儿。杨太婆找了个凳子给我坐下,又递给我一把蒲扇。“后生,这大热的天,我给你倒点茶歇一歇。”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杨太婆,此后,我家与杨太婆行走三十多年。杨太婆虽与我家无亲,但是行走久了,也算是亲戚了。
  
我家在龙泉镇,距离宜昌城四十余里。多年以后,随家有个子侄随文新,从部队转业回地方,工作安排在宜昌城内。因无处落脚,就借住在杨太婆家。杨太婆孤身一人,所以待他极好。随文新感激杨太婆的照顾,也称杨太婆为奶奶。
  
杨太婆相信天主,相信天主已经饶了她。所以不再害怕她身边的人,因她的缘故而招致什么灾祸。
  
杨太婆年纪大了,离了天主堂,一个人依旧靠做一些鞋袜和小孩子衣裳过活。依旧将结余的钱,捐给南门内的白衣庵和二马路的天主堂。
  
全国解放,对杨太婆来说,只不过是改朝换代罢了,没有什么变化。杨太婆就一直这样孤独的活着。
  
每天我出去卖豆花儿,总要转到新街去看看她。从她灶屋里拿出她烟熏漆黑的瓦钵,洗净了给她满满的装上一碗豆花儿,再放上两个炊饼。她也总是会踮着小脚去新街口买两个牛肉包子塞给我,然后给我个板凳坐下聊两句。
  
再后来,我回乡,就少了去陪伴她的机会。偶有来城里的机会,是一定要买一些饼子糕点之类,去看看她。看看她还是否健旺。
  
解放不久,杨太婆已经快七十岁了。因她早年曾在天主堂生活过,军管会叫她出来揭发天主堂的帝国主义侵略行径,还有残害婴儿的暴行。杨太婆不肯说假话,为此,杨太婆曾经被当做帝国主义走狗,而受到严厉的训斥和关押。幸好杨太婆从不得罪人,又老实温和,加上当年在天主堂避难的人,也指证杨太婆曾经为给难民运粮,而被日本人在教堂门口暴打的事实。杨太婆才逃脱了刑罚。
  
杨太婆一辈子就这样孤孤单单的生活着,直到死去。
   
我最后一次去看他,已经是七十年代初。杨太婆已经龙钟得很。她说她杨岔神经疼得厉害,以至于半边面孔和脖子、肩膀都跟着一夜一夜的剧痛。我也不晓得杨岔神经是什么。只是扶她出来在门口晒了一会太阳。那一次我问她到底生于哪一年,杨太婆叹了一口气,说:“我不记得了,总归已经九十几岁了罢。小相公啊,我一身的罪债,反而活这么久,却连带那么多人早死。这叫我下辈子怎么还哦。。。 。。。”。
   
再后来我去探望,屋门是锁着的。我知道杨太婆已经走了。问了隔壁的马奶奶,才知道杨太婆已经去了半个月。是当时居委会出面,找人抬了去埋在茶庵子那边的一个什么地方。
   
当时我曾经去找寻,但是没有找到。杨太婆就这样消失在天地之间,再也无人纪念。
   
如今,我年纪也大了,大到了我自己当年无法想象的地步。我也走不动了,曾托人去新街看看,看看杨太婆的老屋,和老屋门前的泡桐树。回话说那一片的房子都拆了,盖了新楼。泡桐树也早已无影无踪。
 
一切都无影无踪,消失在苍天的眼皮子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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