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爱的老本堂若瑟·艾祖章副主教于2012年8月20日上午9:07时蒙主宠召,安息主怀,年88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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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徐汇大堂任副本堂、本堂超过30年的艾副主教,为上海教友所普遍熟悉。而对于我来说,他老人家更与我有一份深深的情谊。因为我们一家人,都是他本堂区的教友——我老家就在徐汇大堂对面,与徐汇大堂一路(漕溪北路)相隔。
1979年冬,母亲从几位好姐妹处得知,徐汇大堂择日要恢复举行弥撒了,本堂连国邦神父、副本堂艾祖章神父邀请教友们来参加弥撒。一向热心的父亲和母亲满怀喜悦、又有点担忧。那年我12岁,还懵懵懂懂。夜晚钻在暖暖的被窝里,好像听见父母在昏暗的灯下一边喝茶一边聊天,都为圣堂开放,教友们又能自由地参加弥撒而高兴、感恩;又为20多年来一直断断续续的各种运动所惊吓,有点怀疑,犹豫不决,似有不愿惹事多事之念。我很快安然入睡,并不知晓父母之后谈论的内容。
那些天里,父母仍然晚上带着我一起念晚课,只是不再谈论这个话题。我也没有问,一方面我对圣堂、弥撒什么的,一点儿也没有概念,徐汇大堂自我有记忆开始,就从来没有开放过,只是每天可以隔着西区汽车站的大楼(现已拆除,成为徐汇大堂前面的广场)看到破败的两个高高平平的方塔(一年后,徐汇大堂的钟楼尖顶复建,我们全家在后窗口看着大吊车把钢筋骨架安置在方塔上);另一方面,说心理话,因为没有任何概念,所以也没有兴趣询问父母。
一个周末的傍晚,我们全家刚要一起吃晚饭,忽来一人。我们家住二楼,老式的木结构楼房,传来结实而沉甸甸的爬楼梯声,随后,我们的房门响起三声沉稳的敲击声。母亲起身开门,迎进一人:一个稍胖、戴着黑框眼镜、笑容可掬的中年人,手里拎着一只黑色老式的皮包。
来人自我介绍说:“我是堂里的艾神父。”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艾神父,也是第一次见到一个真实的“神父”。自小父母常对我讲起“神父”、“修道”之事,我总觉得好奇而有趣。如今真见到了神父了,便目不转睛地专注他。宾主落座,母亲奉上茶水,寒暄几句之后,他开口说话了,我记得大约是:下个主日大堂要开始恢复做弥撒了,他正在联系教友们,寻找可以辅拉丁弥撒和弥撒中带领教友们一起诵念弥撒规程的教友,有人推荐我的父母,并告诉了他我们家的地址,于是,他今天是特地来邀请。
父母颇有些诚惶诚恐,意欲推辞。艾神父说,现在教会恢复开放了,我们教友们大家要一起齐心协力才好。又招呼我到他身边,摸摸我的头问我名字、年龄。我那时腼腆而畏生人,父亲代替我回答说:这是我的幼儿达钦。艾神父笑着打开包,从中摸出一块奶油巧克力给我。小孩子接受礼物,自然欣喜——这是我对艾神父的初次印象——一个既有威严感又和蔼可亲的神父。
父母因着艾神父亲自来邀请,到了主日,凌晨4点就叫醒了我,带着睡意惺忪的我,去徐汇大堂参加弥撒。那时,圣堂尚未正式开放,神父举行弥撒是在神父楼底楼的大房间(现在上慕道班、传道员培训班的地方)。第一次走进临时小圣堂的我,充满了好奇。临时小圣堂里洋溢着一种极特殊的香味,我问母亲,为什么这么香?母亲说,那是乳香的香味(那时可能各样东西都比较纯正,乳香的香味也和现在的极为不同,闻起来有种沁人心脾的感觉,完全不像现在的乳香,一点燃起来,就会嗓子发痒,要咳嗽)。
弥撒开始了,主祭台、边祭台举行弥撒的神父鱼贯而入。我很高兴看见父亲和另一个教友在为艾神父辅拉丁弥撒。艾神父那时正值壮年,做拉丁弥撒,风度翩翩,举止优雅,每到转经处,祭披飘动,圣索垂荡,尤其是祭衣前后精心绣制的彩色圣像,和圣像周围、祭衣衣边上缀满的闪光片,让祭衣显得闪耀夺目。那时,我脑海里想象着将来有一天,自己也能穿着这样的祭衣,在祭台上献祭,那该有多好呀!
在以后的日子里,父亲教我背诵辅祭经文和辅祭的动作。不久之后的蛮长一段时间,都是我们父子俩一起为艾神父辅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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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神父特别喜欢小孩子,这点,现在徐汇大堂“小天使唱经班”的孩子们一定能体会到。其实,早在30多年前,我就已经“先占先尝”了。
我记得一个秋天的周末下午,随父母一起到小圣堂拜苦路。那时,每个周末下午,有一些老教友都会自发到小圣堂一起共拜苦路。我喜欢拿十字架,母亲和另一位女教友一起领念苦路经文的题头和默想。艾神父每次都参与在教友的行列中。苦路结束后,教友们出堂围着聊天。我在人群后,百无聊赖,见神父楼后门微启着,此门平日里从来都是关锁着的。后门外面是神父楼外的小花园,多年无人整理,杂草丛生。从杂草与砖石碓里传出阵阵蟋蟀的鸣叫声。我从小对花鸟鱼虫什么的极感兴趣,便偷偷推开了后门,一头钻进草丛中,抓起蟋蟀来。正蹲在地上,欣喜又紧张地按住一只“大头贰眉子”(可以用来搏斗的公蟋蟀),突听身后有人说:“侬啦啦做啥?”(上海话:你在干嘛)猛回头,见一人不知何时站在我背后,仰首一望,呀,是艾神父!心里暗暗吃惊,想,我自说自话进入神父楼后园,这下要被艾神父骂了。想站起来,又怕手掌底下的蟋蟀趁机逃走;不站起来,又觉得不应该。正在两难之际,不料,艾神父看见我手按地上,便知道我在捉蟋蟀,依然一付笑容可掬的样子,说:“才吉(蟋蟀的上海话)捉牢啦?是贰眉子伐?侬加生(装蟋蟀的盒子)有伐?”我说:“我没有呀!”他说:“侬等一息,我去寻一只。”他奔到自己的房间,不一会儿,找来一只空火柴盒,给我装蟋蟀。这只堂园里捉到的蟋蟀,果然“不同凡响”,把我从别处抓到的蟋蟀,“头盆”、“贰盆”、“三盆”(蟋蟀搏斗中的冠军、亚军、季军)都斗败了,我一直心爱地把它养过了白露,直到霜降,它才老迈而逝。
这事我直到今天还记忆犹新。
艾神父,你大概不会记得你曾经如此喜欢一个小孩子、为他奔到房间找寻一只空火柴盒吧?可是,那个孩子,我,怎么会忘记呢?还有,你到我家里来,送给我一块奶油巧克力,你大概也不会记得了吧?你一定也给过别的很多小孩子礼物。可是,30多年前的那个孩子,我,到今天还记得呢,而且记忆如此深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