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学校的大门口,常见一个一年到头穿着深色及地大长袍的妇女,她神色飘忽不定,眼神中时而有惊恐,时而有慌乱,时而有忧郁等,她常在校门口转悠,不时朝校园内张望,如果有时她望见了大门里面那个熟悉的身影——一个高大个子的斯斯文文的年轻人时,她的脸上会倏地闪过一种欣慰的表情,随即,又幽然隐去了,众人都喊她疯子,而那个年轻人,则是一名在校生,疯子的儿子。
逐渐地,我们大家几乎都知道了她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她来校的目的是:看望儿子——看看她的儿子是否安好——是否有被他人打——是否有被人吃亏等——她老是担心这样的问题,这是其一;而其二呢更好笑,她会定期地要来我校一个女教师的电话(从不干扰男士),包括宅电和手机(由传达室所得),然后她开始追打那个电话,一直到那个女教师和她接上电话为止,好多年轻的女教师一听到她的声音,纷纷“落荒”而逃。
去年,她盯上了我。一日,她拨通了我的家电,问:“你是英语老师吗?”我说是的。她再问:“你是教英语呢还是地理?”我说我说过是教英语,真的是,不骗人云云。然后她又问道:“真的是教英语啊?哦那太好了,明天我要去听你的课,要准备好,连听你两节呦。”我说:为什么连听两节呢,两节内容都是一样的么?她说:“为了商讨和吸收呢。”我说你又不教书,干嘛呢?她说:“多学点知识以后有用。”看来她动真格的了,我倒吸了口冷气,立马不得不撒了个谎,说自己这段时间皆在外考察着,一直都没课,终至甩开了她。
几年如一日地,哪怕酷暑也是大长袍披身的她,一律把自己遮盖得严严实实地来到学校,现在,校保安人员也不再让她哪怕进入传达室了,而这并不影响她,而她每次都是从车站一路步行到学校的,在我上班的路上,经常看见她一个人在路上幽灵般地“赶”。
写到这儿,我还没点题:“一个高尚的人”,现让我再来破题吧——写写她的儿子,容我隐去她儿子的真实姓名,暂且称他为A君吧。
她的儿子是我们校里重点班的一个尖子生,这个重点兼尖子的双料身份,是很难维持的,这得需要一个人除了全身心地投入学习中去外,还得有一个稳定的心态,A君都做到了。
这很难。
请听我辨析。
针对一个天天来学校“看望”他的疯子母亲,为儿子者,要面对诸多因素。
一、A君每天起床前要做好“疯母今天要来”的心理准备。
二、做足母亲临到时的那番五味杂陈的感情起伏,且要保持平静,不能如意发泄。
三、由疯母而带来的某些附带情感:比如伤害、屈辱、嘲笑,比如某些个居高临下的同学不经意间投下的鄙夷的眼神等,总会如针样地深深地刺入着他的心灵,而他要将这份痛苦深深地埋在心底,反抗了,不行!
四、他知道:众人怎样看待他的母亲?以及由此对他所产生的二度综合之看法?他更知道:将来在同学、老师们的心中,他将会给人留下一个有着疯子母亲的联想记忆,并且他的一辈子,都将与这个疯子母亲一同被人所回忆……
一日,我和他的班主任无意间聊起A君,该班主任说:“这孩子真懂事,我告诉他能不能吓唬吓唬你的母亲,让她不再来,免得你心情不好,影响学习;还有可以免去你本不该有的心里负担?可这孩子这样回答我:‘老师,不要,千万不要吓唬她,为了她我一切都认了,我知道她每次来,我的心里很难受,有一种受屈辱的感觉,可我觉得我可以承受,即便我发觉有些同学嘴角那丝有意无意的嘲讽,我也绝不介意,我无论如何不会恨我的母亲,她是个病人,她如果见不到我,心里会不好受,病情会更加严重,老师,我忍着好了,你别再操心了,即使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我有一个疯子母亲,我也不在乎,永远不在乎。’”
班主任说到这儿,眼圈儿一红,说不下去了,我听着,喉头一阵酸涩难咽,我遥望着天边的那抹云彩,想起了我曾经看过的两个故事。
一个是:一个农村来的大学生,带着城里的女朋友回家过年,在车站,他瞥见了卖报纸的母亲,那母亲见了儿子,正欲上前亲热地招呼一番,不料那儿子抢先挡住女友说道:“这位大娘,请问今天有什么新闻呀?”母亲顿时无言,泪水直流……
另一个是:一个男孩和女孩结婚了,婚礼上回放着两个人成长历程的照片。新娘的照片全是公主般的在公园、剧场、摩天大楼、高级机关大院里等地拍摄的;而新郎的照片总共才两张,一是在破旧的家乡老屋家门前的摄影,另一张是他和父母亲合影的一张照片,在这张照片上,背景是一个简陋的补鞋摊,他的父亲系着一条乌黑斑点的围裙,交叉着一双老茧突出、粗糙皲裂的手,而照片上的母亲正用因常年替人洗衣而变得红肿的手在搂着儿子的肩膀……参加婚礼的人看到这里,皆热烈鼓掌,泪光闪闪,因为大家知道,这是一份最感动人心的人格磁场所带来的震撼。
我觉得,A君和第二个故事里的那位新郎,皆属于人中精品,他们是这个物欲时代的最强音。
于是,我将学生A君称呼为:一个高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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