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中国是“文明古国”,我没有异议,因为我们的确有着数千年的灿烂文明史;说我们是“礼仪之邦”,我非常反感——每天面对数不清的“不准这个”、“请勿那个”的告示,每天在公共汽车上听着“不要随地吐痰,请把绿色座位让给……”的噪音,傻瓜都能意识到:真正的“礼仪之邦”是不需要这些的,所有这些要求在礼仪之邦都是人们自觉、本能的行动,犹如人们方便之后必然会使用卫生纸揩拭一样。连卫生纸都不会使用的民族,其所在国度能称之为“礼仪之邦”吗?
可笑的是,世界上就是有这样真实的事:在澳大利亚旅游胜地,均用中、英、日等文字标明“厕所”所在地,但是在厕所内,却单单只有个中文的告示:“大便请入坑,手纸请丢入纸篓。” 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尽管这只是一些非常皮毛的小事。因此,虽然在年初观赏了名为“盛世大联欢”的春节联欢晚会(当时我正考虑春节后换套房子住,原来的两居室已经租不起了),虽然前段日子目睹了“神六”上天(尽管比苏联落后了40年),我还是难以产生什么自豪感。我在想:中国在孔子时代就已经达到了很高的文明程度,为什么我们现在的生存环境却变得如此的粗鄙和糜烂? 当我吃饱了撑着的时候,这问题在我眼里是如此的严峻,我无法忽略,无法逃避,同时更无法找到答案,我只能像孔子那样大喊一声:“苍天!” 我装模作样地向着天上伸出双手:“上帝啊,请告诉我,这世界是怎么了?”但是,十有八九我没这么追问过,这样问的人怎么看怎么像个殉道者,而我无道可殉,因为我没有信仰,没有上帝——在我42年的生命中,我的心里从来就没有过上帝的影子。 “上帝”是人们敬畏的对象,是面镜子,是个榜样,是个路标,是个裁判……而在中国五千年的发展史中,“上帝”一直是缺失的,就像孔子提倡的那样,“敬鬼神而不事鬼神”。国家的“上帝”缺失,造就了国民的“上帝”缺失。 自上古时代开始,我们的古人就只信天上的上帝,却不伺奉天上的上帝。在古人眼里,“上帝就是上天”,所谓“天、帝、神”合一;统治者就是上天的儿子,也就是“天子”。西周以下,所谓“天子祭天,诸侯祭土”,所谓“民匮于祀,而不知其福”,就是说祭天是天子的事情,而人民虽享受着上帝所赐予的福运,却无需去祭祀他,因为有天子作代表了。如此,既然天子已经成为上天与人民沟通的“媒介”,人间社会也就“无需任何的专门神教人员和专门的神教组织来代表天,来帮助上帝和人民进行沟通”。换言之,就是专门为“上则加冕皇冠、下则教化灵魂”的专职教会和教士,便没有了存在的需要。因此,在漫漫的五千年里,中国从未产生过的西方中世纪那样政教合一的极端专制统治。 相反,我们数千年的文化文明历史形成的儒家文化,即“以仁义为核心的政治文化,以操守为标准的君子文化和以自由为追求的人道文化”,则成了我们民族文化的主流。这一主流文化逐渐地朝着“视上帝于无形”和“上天更爱人民”这样一些思想和要求发展,所以,从总体而言,我们的古人也就愈加地“重人道而轻神道”,其结果则是“重学术而轻宗教”。所以,中国才会有所谓“师道尊严”的传统,而无“教道尊严”的传承。因而,在中国,宗教要想爬上比“师道”还要尊严的地位,甚至要爬到“天子”的头上,以教权代替王权,更由教权来加冕王权,从而形成“教政合一”的极端专制体制,也就更加没有了可能。 这是中华文明的特点,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带来了全民无信仰的负面效应。从古到今,当一个中国人提到“老天爷”的时候,他是在请求得到某方面的公断,或者是警示别人行善戒恶,因为“老天爷”是公正的象征,却全然不是宗教意义上的“上帝”。“上帝”规定了人们必须遵守的戒律,信仰“上帝”的人必须对其所作所为负责,死后根据其所作所为或进天堂或下地狱,并在“世界末日”的号角吹响的时候接受最后的审判。而“老天爷”对人们并无具体的威慑力,它仅是一双道德的眼睛,始终注视着世间的芸芸众生…… 因此,敬畏上帝和敬畏老天爷有着本质的不同,上帝的要求是严厉的、必须遵守的,老天爷的要求却是松散的、可遵守可不遵守的。中国有句歇后语,“和尚打伞——无法无天”,当全国人缺乏必须敬畏上帝,缺乏必须遵守的道德准则,则国人的文明程度、道德水准自然会大打折扣了。 佛教是乘虚而入的外来宗教,是在近乎四百年的乱世之际得以流传发展的,其影响之速和播流之广,迄今尚无一家宗教能够与它相比。但是,佛教的迅速中国化特别是唐代中期之后佛教“禅宗”的出现,将西来的佛教经典,进行了一次向我们民族之主流文化──“儒学”的转型,从而使播流中华的佛教因拥怀“儒心”,而成为与中华文明相融相透的真正中国式佛教。这种以禅宗为代表的中国式佛教摒弃了苦修,主张一个机缘、一次顿悟就能成佛,迎合了中国人求逸嫌繁、急功近利的心理,中华文明的“同化能力”由此可见一斑。及至后来,善男信女们虔诚的烧香拜佛,更是蜕变成了仅仅祈求佛祖和菩萨保佑自己升官发财、多子多福,造就了国民投机取巧、不思进取的心理。 从某种程度上说,尽管中国缺失“上帝”,但在很长的一段历史时期内,中国又的确是个礼仪之邦,因为我们有注重道德、讲究礼仪的儒家思想,“孔子言仁,孟子言义”。自古以来,中国儿童启蒙时读的第一本书就是《三字经》,传授的是怎样做人,培养的是谦谦君子——写到这里,我突然想起20世纪70年代看过的一篇小说,说是某地的儿童中莫名其妙地开始流传一首童谣,内容我到现在还记得:“青菜帮,罗卜根,我们是孔圣人的亲孙孙!”结果最后查出是一个不甘心失败的老地主教的,为此,红小兵们把他揪了出来,又是打倒,又是批斗…… 斗争老地主的事我倒是没有干过,因为没有机会。不过,我目睹过许多相互揭发、明争暗斗的人间丑剧,我自己也在五、六岁的时候恶狠狠地用石块砸死过一只小鸡。我们大院经常停些过往的汽车,我们经常把汽车轮胎的气放光,经偷车上的东西去卖。我们经常莫名其妙地把别人家的玻璃窗打碎。我们上课时保证一定要做革命事业的接班人,下课后就去偷农民的玉米番茄。不错,伴随着成长,我们原有的仁义忠孝廉等等就是这样渐渐地消失殆尽了,我们成了什么都没有的人。 前段日子“新浪”搞了个人们不幸福原因的调查,结果多数人选择的是“没有信仰”。出路在哪里?药方是什么?没有人知道。早在清末民初,有人就提出过中国没有上帝的问题,并开出了“全民信仰基督教”的药方——这显得非常可笑,事实证明也是行不通的。 “从娃娃抓起”是个时髦的口号。为此,老果斗胆开出一个土方:现在的娃娃上学前不是有个幼儿园吗?干脆幼儿园里什么都别教了,就让孩子们背《三字经》(可不是什么《新三字经》哟),几年的时间总可以背个滚瓜烂熟了吧?这样,娃娃们在上小学前不光可以学到些“封建伦理道德”(过去通用的评语),学到体味到汉语优美的韵律,还可掌握一些“浅近的历史常识”(也是过去通用的评语)。而且,背熟了《三字经》,我敢保证娃娃们将来学起语文来会顺当得多。 这样一来,娃娃们一定会从《三字经》里体悟到:原来,把梨从别人那里抢过来并不见得是一种本事,把更大的梨让给别人吃才是真正的乐趣;原来,古代的母亲更爱国,她不是教孩子怎样才能在将来不吃亏少吃亏,而是从小教育孩子要精忠报国……如是,这些娃娃长大以后,说不定会比我们更明事理,我们的社会就多了一些不仅仅是回归“礼仪之邦”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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