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两次世界大战后的今天，奥茨维辛（Auschwitz）集中营的可怖恐惧阴影还依然笼罩着今天，尚未从人们的记忆中消退，而今日的各种天灾人祸竟有增无减，就近十几年间而言，太多的痛苦记忆始终萦绕在人们心头。美国的9.11事件，西班牙马德里3.11与伦敦7.7地铁大爆炸暴露了多少隐藏着的人类残忍的罪恶；而7.17的印尼海啸，5.12的中国汶川大地震又让人悲切的承受着大自然的肆虐横行。21世纪成为一个充满血与泪的世纪，打破了所有那些乐观派们认为社会的发展与演进就可以避免各种灾祸的理论与奢想。 痛苦的问题始终与死亡的奥秘相连，这问题在不断的质询着基督宗教和所有相信天主是一至公、至义、至仁慈，全能、全知、全美善的神学家和信徒们。他们必须要面对并给那些询问的人解答这样的问题：“为什么会有恶的存在？”“痛苦从哪里来的？”“痛苦是必要和必须的吗？”“基督宗教怎么解释痛苦？”等等。 我们在现代工业化社会和后现代化的新技术时代寻不到任何答案，当我们转向基督宗教的时候，豁然发现，从某种意义上说，基督宗教拥有一个苦难的信仰：耶稣，基督宗教的创立者，曾被钉死在十字架上；根据新约，他的门徒们也遭受了罗马帝国巨大的迫害，他们也经过了痛苦与死亡。基督信仰始终注目于救主的死亡复活事件，以从中获得前进的激励与希望。 面对人类的痛苦与苦难，众多的神学家都以各种方式从各种不同的角度来诠释并尽可能的给与我们一个比较满意的答复，但，莫尔特曼却从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天主，从十字架开始研究，给我们卓绝的显示出：只有回归十字架才会找到问题的答案。因为十字架是教会教导的中心，另外，也正因为十字架才影响我们面对今天的苦难而进行适应。 1- 痛苦痛苦的问题是所有不同宗教与哲学思想流派中一个重要的主题，甚至为那些无神论者而言，也是一个不可避免的的主题，他们想方设法的用尽各种方法来诠解痛苦的奥秘。然而，痛苦是一个不可解的主题，尤其那些无辜者受苦的事实更使我们茫然，面对残酷的现实，一切的解释与论证都是苍白无力的；甚至，尽管把神的存在从中剔除，痛苦依然还是痛苦，找不到任何解答。 1.1. 痛苦是什么？“痛苦”一词来源于拉丁语Sufferre, 表示一种在压力下面的承受，同时，也有忧愁、焦虑的含义。旧约中，希伯来文使用ke'ev, 新约中希腊语则使用了Pathema {path'-ay-mah}。中文语境中，常用“天灾人祸”来表示一个双重的意义。无论如何，从字源上看，人犹如一个被动者，承受着他不愿也不能逃避的苦楚。 承受着压力的人并非指形体层面所受到的压力，而是心理和精神方面的压力。因着这种压力人们就会自然而然的询问：“为什么？”“为什么是我？难道我做了恶？”人在不断追寻这些问题的答案进程中也会因了一种心理的失衡而导致比原来所承受的痛苦更为深刻和伤害幅度更广泛的另一种伤害。 1.2. 痛苦从何而来？从基督宗教的视角来看，对痛苦信仰的解答总有其自己独特的模式。大致的思路是这样的：如果人作为一个“绝对真理”的媒介而存在，为了传达某种天主的旨意，那么，他所受到的痛苦也就是一个不可解释的奥秘了。 在所有的存在中，一定会存在一位创造者，这位创造者创造了他的受造物，包括有灵与无灵的存在，一切都源出于这位至高的存在。同时，这位创造者也给与了他的那些受造物完全的自由，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做自己任何愿意的事情，甚至可以做恶，可以违抗天主所立的任何规则。然而，创造者天主的概念深深的烙印在人的灵魂深处，人在思考做事的时候，不可避免的要带有某种目的性和意图性，会始终试图遵循良心的指引，与那位至善的现实接触。 旧约中《约伯》书的基本信息给我们显示：一个现世的最后直接审判是不存在的，人类生活就是为了要彰显天主的光荣，无论是在痛苦中，还是在喜乐中。就是说，一定要存在一个身后的最后审判，以此来显示天主最后的正义。因此，某些人的痛苦可能是不可解释的，更可能他本是一个无辜的人，从来没有做过恶、犯过罪，而他受苦纯粹是一个神秘的决定，为了使他成为一个工具，以此来彰显天主的神圣光荣。在此情景下，也唯有天主才能完全知晓痛苦的意义，而人则应该生活并认识天主的光荣。 天主从来没有解释过痛苦的来源，而是静静的参与到受苦者的内心，天主与受苦者认同，并认同他们的恶劣环境，许诺与他们永远同在。“凡劳苦和负重担的，你们都到我跟前来，我要使你们安息（玛十一 28）”。这是基督的话，他也借着先知这样说：“他所背负的，是我们的疾苦；担负的，是我们的疼痛（依五十三 4）”。他，被无辜的判处死刑，在不正义下被处死，这一切都是要我们因了他的创伤而获得痊愈。他许诺“我同你们天天在一起，直到今世的终结（玛廿八 20）”是一个最大也是永远的对人的激励。天主与忧者同忧，与乐者同乐，永远与那些受苦者同在。天主与我们在一起不是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而是谦卑的，如同“受苦的仆人”那样完全承担了人性的暗弱与处境，承担了所有的痛苦为了能给人安慰和帮助，以此人才能超越痛苦。 1.3. 痛苦是必须的吗？痛苦的原则为天主所制定，那么，他天主对人的试探也就包含了痛苦，这是天主的旨意。但是，这立即又引发了另一个问题，就是：如果这样的话，天主还是一个充满慈爱的天主吗？我们可以这样简单的回答：慈爱的天主并没有消除痛苦，而是他的一个爱的行动。人应该经过天主的试探来超越痛苦，以臻至一个成全的人，因为人在被创造之初并不是成全的，人需要经过一个成长，以肖似真实的天主的肖像，那么，在这条路上，痛苦就是必须的。 天主子来到这个世界，也没有逃避痛苦的原则；人而天主的耶稣尚且经受了试探与痛苦直至死亡。痛苦实乃天主旨意的一部分，没有任何一个宗教像基督宗教那样拥有一位熟知人们病痛的救主，这样，痛苦就注定有了它的意义，成为一个荣耀花冠的准备。耶稣是熟知人类病痛的主，他为了我们的救恩而受苦，他的苦难成就了我们的救恩，给我们打开了朝向生命的道路。 2- 神学反省为避免我们的这个主题研究过于篇幅漫长，我们跳过圣经与教会有关痛苦的教导，直接进入神学家们的思想范畴。而我们所选择的神学家也仅仅限于与我们的这个主题有密切关系的神学家。 卡尔巴特（K. Barth）认为痛苦神学是一个经验神学。痛苦的经验可以转变成为一个新的生命，因为这个经验带给人的是一种完全不同与以前生命的一个全新的经验，它使人弃绝罪恶朝向善而前进。因此，神学家应该帮助基督徒理解痛苦的意义和痛苦的目的，既然基督信仰无法逃避它，就要积极的面对它。 2.2. 朋霍费尔朋霍费尔（Dietrich Bonhoeffer），德国信义宗领袖，曾参与反对和抵制德国纳粹运动，而后被捕并监禁，死于1945年。 朋霍费尔从“参与”的角度来看痛苦，他认为面对痛苦的态度恰恰就是基督徒与无信仰者的一个分水岭，因为基督徒借着他们自己的痛苦能够参与并分享天主的痛苦。 3- 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天主，莫尔特曼的苦难神学 莫尔特曼（J. Moltmann）出生于德国汉堡，大学期间攻读数学与物理，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应征入伍。1945年被俘，在随后的几年中(1945-48)他是众多的年青战俘中的一个，在集中营里的时候，一位美国随军司铎给了他一本很小的新约全书及圣咏，随后他开始参与基督徒的集会并逐渐认同基督信仰。多年以后，他宣称：“不是我遇到了基督，而是他找到了我。” 获得自由后，莫尔特曼又在哥廷根（Götinga）大学师从卡尔巴特，并成为巴特的追随者之一。此外，莫尔特曼还遇到了对他产生极大影响的布洛赫（Ernst Bloch）。莫尔特曼的特殊遭遇造就了他的特殊神学——苦难神学。 3.1. 基督信仰认同及其相关性 在《被钉十字架上的上帝》一书的开始，莫尔特曼便提出了一个突出的问题：面对当今时代，一个基督徒如何来表明他的信仰？如何能确切的知道他所信仰的就是真正的基督教义？这两个问题成为基督徒信仰的认同危机。 然而，这个危机来源于二十世纪的巨大苦难，就是说，苦难的聚积点超过了传统宗教所能解释的范围，超过了人们所能承受的极限。这一新形势邀请基督徒以全球化的神学发展眼光来面对这一新的根深变化。 实在，当今基督徒生活在铺天盖地的信息社会，面对过多的信息，不断涌现出来的新思维，如何肯定自己是真正的基督徒这一问题成为一极其严肃而迫切的问题，因为当今受苦的模式已经完全异于传统模式。 对此危机的解决是这样的：必须回归十字架。 3.2. 十字架抗拒对它的解释 当莫尔特曼解释十字架神学的时候，他指出一个事实，就是耶稣以一种被人视为耻辱的方式被钉死在十字架上，谁也不能接受一个全能的领袖竟然以这种方式而死，全然断绝了他们的希望。而恰恰由于天主没有将自己的地位把持不舍，才取了卑微的肉躯降凡尘世甚至被钉死的这种方式让那些崇尚“强力”的神学体系忽略了这一卑微的事实。换句话说，根据十字架这一现实，基督信仰实际上是一个弱者的宗教团体。 但我们所信仰的天主就是以此方式死了，死在十字架上，成就了这一事实。这样，基督信仰就已经不能再是别的信仰，更不是一种其它的哲学思潮或者荣耀神学。 当我们默观十字架奥迹的时候，我们看到的是一种什么类型的信仰呢？毫无疑问的这是一项痛苦事件，基督教会也惯常用此来教导人们以安慰那些遭受痛苦者，注目于身后时刻的赏报。莫尔特曼却尖锐的指出，十字架并不只是彰显痛苦，而也成为一个“对苦难的抗拒”。因为耶稣从来没有以一种消极的态度接受十字架，而是积极主动的接受。他一下子进入了痛苦的根源并在他的复活中将之消除。天主积极的参与了痛苦，很清楚明显的表达出天主与苦难的认同。天主自己拒绝了一种消极的服从，并没有臣服与对苦难的不可抗拒性；谁明白了十字架的奥迹并试图追随基督，便不应该消极的承受苦痛，而是进入到痛苦内并尽可能的消除它，这一切便是十字架事件的奥秘经验。在这层意义上，我们坚决的反对那些认为中国四川汶川大地震是天主惩罚的一个结果的说法；也不接受著名影星莎朗斯通的言论，认为是中国政府不公平对待达赖的一个上天报复。 十字架上所传达的究竟是怎样的一种苦难呢？耶稣接受并承受了苦难，但也能够表明那是一个光荣，因为他获得了一个光荣了的死亡，由于这一勇敢的行动，甚至赢得了仇敌们的赞赏。然而，十字架事件却包含着一个被天主所舍弃的经验，这不是一个光荣的死亡，而是一个令人羞耻的死亡方式，没有了任何尊严。因此，那愿意追随基督的人就要学习接受被天主所舍弃的痛苦，犹如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天主。 这样一个十字架事件，是否真实的存在于人类历史空间？莫尔特曼认为应该返回历史的舞台为能清楚地认识这一点。于是他花了三章的篇幅来探究耶稣在历史上存在的可能。尽管这些能作为一个证据来证明十字架神学，但不是我们这篇文章的重点。为我们而言，问题的中心是：十字架神学所宣称的苦难究竟指示着何种意义？自此，有何种思想随之而来？在实践意义上我们应该具体怎么做？ 人借助十字架与苦难认识天主，这一启示是隐藏的也是间接的。莫尔特曼运用“物以类聚(similis a simili agnoscitur)”这一原则来解释，就是说，相似的只能由相似的认出来。这样，苦难应该由“苦难（基督的）”来治愈，因为被舍弃的苦难需要爱的苦难，这爱不拒绝任何的病苦与丑恶，而是接受并治愈它。 3.3. 被定在十字架上的天主，一个天主圣三的行动事件 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表面上看来是一个历史事件进入了神圣的永恒，但只有从天主圣三的道理去反省，才能找到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天主，因为基督徒的天主不是一个存在在理念中的天主。为天主而言，他必须要成为一个可以受苦的天主而不是一个冷漠空远的天主，也只有这样一个天主才可以避免受到无神论的批判。但，如何解释一个全能而完美无缺的天主同时也是受苦和被抛弃的呢？这一逻辑矛盾通过圣三的道理可以获得解决。 传统上的教会神学往往以耶稣的“两性体”来解释，就是说，耶稣具有天主性和人性，那么，为世界与人类而言，耶稣的死实际是他人性的死亡，以此牺牲除免了世罪，拯救了人类。这一思想来源于希腊基督徒的理解范畴，当然也受到其局限，因为它在极力的为天主辩护，认为受苦的不是天主，天主也根本不能受苦。遗憾的是，这样的思想很快就将十字架痛苦的积极意义给消减了。 现在我们要自问：为什么我们要强调被定十字架上的天主圣三特性？其中有两个原因，第一是特别强调苦难中的希望与安慰；第二是在所有破裂的关系中展现出一种从无中（Ex nihilo）的重新创造。 第一个原因意味着天主积极主动的参与人类的苦难，然而，为什么还存在苦难呢？莫尔特曼认为，由于天主圣三的概念，耶稣作为天主父的儿子，是实在的受苦，天主也同样受苦；表面上是天主父的光荣复活了耶稣，实际上耶稣自己也是他自己的光荣。从这里一个希望出现了，就是说，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受苦，同时，天主自己也在受苦；出现在痛苦之后的天主的光荣为所有受苦的人而言也是一个保证。天主给与每个人的安慰不是别的，而是他亲自参与每个个体的痛苦。这一来自天主的希望显示在十字架事件中，自此产生了一个全新的生命。因此，为天主而言，他必须要具有天主性与人性位格，就是他是神而同时也必须是人，只有这样的天主才能真正的疼痛人类的疼痛，才能在痛苦中给人慰籍。如果天主只具有一个神圣性位格，那么他的许诺也是空的，人类高不可攀，那么，圣言降生成人的奥迹在十字架上也就被消减甚至消失了。 第二个原因是说，因着十字架的奥迹，天主愿意保证从无中（Ex nihilo）的一种重新创造，这个保证应该成为基督徒信仰最后的希望。莫尔特曼认为，耶稣死在十字架上，不只宣告了天主与人类之间关系的断裂，由于耶稣也是三位中的一位，他的死亡也涵盖着父与子之间的一种断裂，父抛弃了子，而同时子也抛弃了父。我们可以以这种方式来描述：所有关系的断裂都发生在十字架上，在那时刻，虚无充满了天主，正是出于这个原因，耶稣才大声呼号说：“我的天主，我的天主，你为什么舍弃了我？”但因了复活事件完全彰显出天主愿意恢复所有被断裂的关系。那么，基督徒追随基督和十字架就是在恢复并重建断裂了的关系，这包括由于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断裂而导致的各种社会问题；由于天人间关系的断裂而导致的无神论以及失望问题；最后，因着人与自然关系的断裂而导致的生态问题。 结论 从十字架神学的视点对天主三位一体的理解显示出天主并不是一个高高在上远离人类的天主，而是一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天主，他参与人类的痛苦，并知道安慰受苦者的痛苦。十字架的奥秘不只是一个象征，而也是一个深深对断裂的拥抱，拥抱死亡与被抛弃。复活显示出十字架奥迹的目的性是一个所有断裂关系的重建，基督事件是一个爱的事件，给与基督信仰一个最后的希望。 如果把世间一切的天灾人祸都视为一种来自天主的惩罚，那么基督宗教未免不被人视为一种带有强烈惩罚性色彩的宗教，而基督在十字架上的死亡也就失去了与人类共同抗争痛苦的积极意义。基督徒投身于抗震救灾的洪流中就展现了一种基督在十字架上对痛苦与死亡的抗争形象，同时，又有谁能否认基督的心又一次为地震的灾祸所撕裂呢。因此，视地震为一种天主的惩罚不仅不符合基督教义，更不会有十字架的苦难神学的存在之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