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进步并不必然带来文化进步。相对于科技发展所能提供的成长空间,文化填充滞后,对机会的利用有一个反应与消化过程。特别值得警惕的是,技术与文化之间不是绝对的正向关系,存在着逆动危险,换句话说,技术进步有可能带来文化退步,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南辕北辙的事并非空穴来风,在历史上时有发生。风水先生们手中的罗盘就是技术进步的产物,但是它强化的是迷信的程度。
堪称技术革命的技术进步在人类历史上只发生过两次,蒸汽机开创了工业社会,计算机建立了信息社会。技术进步所起的作用是个案性的,只添加了文明要素,而技术革命所起的作用是结构性的,重塑了文明模式。技术革命的正面价值具有里程碑意义,负面价值则具有潜在的颠覆危险。工业文明威胁自然生态平衡,信息社会危及人文生态平衡,前者有目共睹,后者初露端倪,学术界对此应该高度敏感。本文以审美退化为例,来分析信息社会的文化弊端,希望能窥豹一斑。
一、艺术民主与审美张力退化
“拓荒者在孤独中死去,正好说明艺术家在精神世界里远远地走在一般人的前面。”[1]艺术创作需要超常的技能与素养,特别是经典艺术作品,只有大师们全身心地投入才有可能推出,即使这样,也并非件件精品,时生遗憾。大师不仅是艺术专家,还是文化里手,艺术修养达到一定境界,就到了质变前夕,需要突破的就不是艺术问题,而是文化问题了,人的综合素质在发挥升华作用。艺术欣赏是大众行为,其平均水平与创作之间有一定的落差,艺术高于生活就高于大众,生活是大众的生活,不高于大众,就不能高于生活,要高于生活,就必然高于大众。这不是精神贵族意识,而是艺术的社会使命,艺术家对大众审美判断力的提高负有责任,要忠于这一职守,无视责任就是失职。创作与欣赏之间的落差会产生审美张力,张力就是动力,推动艺术家与接受者相互影响,使两者的水平交替攀升。
艺术家对欣赏者的积极影响是审美张力的一度推进,前者为高端冲击要素,后者为低位接受平台,这是一个由上而下瀑布式的垂直施力过程。艺术精品、特别是那些史诗性的鸿篇巨制,在内容上博大精深,在形式上鬼斧神工,大众要想全面感悟与深刻理解需要丰富的知识与厚重的修养,对欣赏难度的克服恰好是接受者提高的过程,在文艺批评的引导下,在个人感悟的摸索中,人们可以逐步“获释”,在审美突破中得到愉悦,多数人能接近作品境界,这是“近知”状态,少数人会达到“全知”水平,个别底蕴厚重的欣赏者甚至能产生“超知”感悟,生成思想大于形象的创造性体验。艺术家的素养对象化为作品,作品对象化为接受者的素养,音乐培养了会听的耳朵,绘画培养了会看的眼睛,艺术家与欣赏者之间的落差缩小了,审美张力随之趋缓。
欣赏大众对艺术家的积极反作用是审美张力的二度推进,这是一种由下而上的喷射影响过程,欣赏者处于低位,但是水平已经迫近高位,成为施动者,在后续欣赏中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艺术家虽然处于高位,但是已经感受到了迫近的压力,成为受动者,在接续的创作中要提供水平更高的作品。随之大众不是消极的被塑造者,而是积极的审美建设者,他们施加的垂直上推压力以两种方式出现,一种是显性的,欣赏者通过媒体直述对作品的感受,通过购买行为表达赞许与支持,这里面就包含着新的期待;另一种是隐性的,也是长久的,欣赏者在精英艺术的影响下进入新境界,虽然对具体的艺术家没有具体的希望,但是对整体的艺术发展有了新要求,原地踏步的作品不会再产生高峰体验,如果同水平复制,欣赏者就会用脚而不用手来投票,这就迫使艺术家努力提升原创能力,以便拉开与欣赏者的距离,距离产生美,张力便就此恢复了。欣赏者提高了的素养刺激了艺术家,艺术家将再提升的素养表现在作品中,这就是“反对象化”过程。
在两度推进中,艺术家与欣赏者的落差从大到小,再从小到大,审美张力在缩与伸中显示出弹性,前肢爬升,后肢跟进,社会审美质量蠕动前行。如果把两度推进前后连接起来,对象化与反对象化就构成了艺术家与欣赏者之间的互动循环,社会审美水平在周流往返中螺旋上升。假如张力趋近于无限,艺术家与欣赏者之间的距离太远,就会失去沟通,大众会觉得作品高不可攀;假如张力趋近于零,艺术家与欣赏者之间没有了距离,就成了扁平结构,失去高耸间距,就会失去提升空间。所以,保持适度的审美张力,是社会审美发展的良性状态。但是到了网络社会,这种情形发生了变化。
电脑、通讯、信息连接起来,构筑成所谓“赛博空间”。在赛博空间中,信息是过剩资源,注意力是稀缺资源,人的注意力基本恒定,而信息量却以几何级数增长,剪刀差越来越大。有关谁的信息被更多地分享,谁就占据了社会高端,反过来讲,谁占据了社会高端,谁的信息就会被更多地分享,“今天精英们无可争议的共同特征即优越——优越只不过是大众注意力主要获取者的一种状态而已”[2]。许多个人与社会组织充分关注自己在赛博空间中的形象,追求良好的知名度与美誉度,以积聚无形资产,获得成功。为了更多地占有注意力资源,需要将自己最美好的一面放大。
引起注意有很多手段,而艺术化无疑非常有效,造型效果、语言符号与编排结构上的审美构思,会借助爱美天性,唤起网民的浏览兴趣。艺术加工如果以注意力为目的,就必然产生包装设计理念,追求形式魅力,以快速吸引眼球,这样,内涵建设就成了第二位的问题。为了不在电子海洋中销声匿迹,必须调集尽可能多的审美要素,积聚高速高压焦点穿透力,在界面与网民之间形成无障碍通关,必须重视表面效果,点击与闪现过程没留出思索时间,所以,不能设计欣赏难度。水平越是与接受者接近,被瞬间关注的可能性就越大。艺术家的高标准设计需要进行深度理解,需要欣赏者停下来玩味,甚至需要反复推敲,这在高速运转的互联网上,很容易失去被注意的机会。
在影视文化中,包装特权在明星,大众只是旁观者。而在网络文化中,谁都可以成为包装主体,都能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终端,在这个非中心系统入口,没有上屏的守门人。而且技术化的网络介质对艺术化的网络内容有巨大的支持能力,人人都可以自我包装,电子绘图工具、复制拼接功能、各种数据库,都使设计简单化了,网民要实现自己的想象,不需要长时间的艺术与技术训练,网络带来了艺术设计的平民化与世俗化。然而,世俗化很容易降变为庸俗化,网民表面上是自主的,掌握着设计自由,而其艺术素养局限使其受到自我束缚,依然是套中人,模式化不可避免,恶劣的个性也时常出现。
除了艺术设计之外,网上艺术创作大众化也方兴未艾,网络音乐、网络话剧、网络绘画、网络文学遍布电子社区,公共艺术从公众中生成,每个人都可以自由地创作与发表作品,随意编写个人神话,实现自己的艺术家梦想。网民甚至可以进入他人网页去修改别人的作品,创作者只给出文本,接受者参与“大合唱”。新艺术环境造就了网络民间艺人,他们与传统民间艺人不同,并不展示祖传的技艺,而是在技术所提供的模式中表现自己的即时感受,他们使创作生活化,成为生活的一部分,并不追求其高于生活,艺术一旦成为一种生活方式,就失去了精品化机会,网民在玩艺术,很像卡拉OK演唱,自娱自乐,没有了神圣感,丧失了严肃性,制造出大量廉价艺术品甚至伪艺术品。
网络设计与网络创作来自网民,形成了新的范式,这是一次大解放,艺术民主潮流势不可挡。但是冷静地分析起来不难看出,这不是真正的艺术民主。编辑等守门人失去了权威作用,合理的遴选机制被淘汰,网络天才被淹没在芸芸众生之中,很难得到社会优质资源的特别培育,创作处于自在的混沌状态中,绝对自由破坏了文化秩序,带来的不是活跃,而是混乱,因为活跃的结果是精品的推出,而不是垃圾丛生。真正的艺术民主是为人民服务,并不需要、也不可能使人人成为艺术家,关键不在服务者是精英还是大众,而在服务质量的高低,只要老百姓喜闻乐见,创作者就是人民艺术家,艺术就具有民主精神。艺术与科学一样,在学术研究中,多数要服从少数,原创突破常常是个别人的成果否定了普遍认可的习惯结论。艺术创作也是个别行为,才情需要先天资质与后天熏陶,并非人人可有。
网民创作与网民欣赏是平行运动,创作者与欣赏者之间水平趋近,其间的互动是同阶重复,创作者对欣赏者没有拉力,欣赏者对于创作者没有推力,两者之间落差消失,没有了势能,对象化与反对象化的审美张力也就不复存在了。精英文化的价值轴心是超越性的生活意义,没有艺术对大众的超越,就没有大众的自我超越,整个社会的审美水平就会停滞不前。这种结果在网络社会中的典型表现就是流行艺术走高,博雅艺术走低,“时尚”(fashion)变成“短暂时尚”(fad),亦即闪现流行,审美对象在变,审美水平未变。
二、虚拟社区与审美体验退化
网民本身并不可靠,在网名的掩护下,人们可以肆意宣泄情绪,臆造离奇信息,甚至设计各种不负责任的恶作剧。生活中的我可能受到压抑,有保护面具,而到了网上就把全面(特别是阴面)的自己释放出来,甚至是发泄出来,这时,网上的我是真实的;另外一种情况相反,生活中的我是真实的,上网之后展示的是没有实现的理想自我。
在客观物质世界里,生活与艺术之间有比较清晰的界限,实事就是实事,虚构就是虚构,生活的现象真实与艺术的本质真实不可混淆。而网络情形变得复杂了,鱼目混珠,真假杂陈,内容不真实,表现得可以很真实,甚至可以使真正的真实退色。网络生活与实事有距离,是以虚拟方式展示出来的想象生活,网络艺术与实事的真性有距离,网民的非专业化素质决定着他们没有能力、也没有自觉意识去追求生活内涵。这种双重距离便是客体间性,网上生活与现象真实不同,网上艺术与本质真实不同。
在赛博空间里,无论主体还是客体的虚拟性,都出现了视像仿真趋势,亦即波德里亚所说的“类像”,它们可以无限复制,但与原有的模仿对象疏离,失去了真实摹本,创造出的是“第二自然”,从纯化自然到人化自然,从人化自然到符号化自然,人们所面对的已经不是全息的真实物体,而是由1与0构筑的二进位制的数字系统,尽管五光十色、气象万千,但是它只是瞬息万变的电子信号,人们沉浸于这样的类像世界中,把梦境当作了第一自然,体验误解是常态,体验正解反而成了异态。网上以假乱真,网迷便弄假成真,身回现实,心滞网境,依然昏昏然于虚幻思维,虚实转换困难,将幻像与实像颠倒,将虚拟社会的“真实感”混淆于物质社会的“真实性”,出现体验倒错。严重的会走向体验对立,对于物质社会反应迟钝,甚至拒绝承认真实的真实性,迷醉于“真实的幻觉”,从现实体验自闭发展成网络综合症。
“在场”审美体验与“在线”审美体验不同,前者的感受是实地的,所面对的是物,感觉参与要素完整,是一种全身心的介入方式,而后者的感受是想象的,所面对的是“物象”,感觉参与要素不完整,是一种有限介入方式。“在线”审美以视听为主,听觉器官、特别是视觉器官受到特别倚重。在网络上,质量比较高的画面与声音都被选择、浓缩、装饰或者强化过了,有网络依赖倾向的接受者在这种环境中成长起来,视听感受力特别发达,捕捉形色与声音信号格外灵敏,出现视听能力突进的片面发展问题。
全人的发展需要以“全感觉”素养为基础,在大脑中枢神经的协调下,所有的体验方式要共同运行,整个身心的进入是参与式的沉浸,不是旁观式的品评,这就需要全进入的环境,只有身在其中,才有心在其中的真实,意境需要在氛围里把握,否则就感受不到艺术的热烈。如果不在音乐会现场,只通过屏幕欣赏,就无法获得高质量的全息美感,如果坐在音乐厅里,身边人的情绪,音乐家们与听众交流的情景,场面中的各种无形要素都会与音乐旋律协调起来,听觉融于视觉,视觉融于整体知觉,更容易产生心灵震撼。在场审美体验机会减少,综合体验能力就会弱化,影视文化具有遥距特点,已将大众与现场隔开,像在现场而没在现场,网络的普及使这一问题雪上加霜。
人与世界的感觉沟通有五种方式,可以划分为两种类型。视觉与听觉能够脱离物本而存在,不与对象发生直接关联,介质起传导作用,进行远距离感受,我们称其为形象感觉;嗅觉、味觉与触觉不能脱离物本而存在,必须与对象产生直接关联才行,如果物不在场,只输送间接符号,对接受主体不起作用,我们称其为物质感觉。形象感觉具有心理性、想象性,易于形成美感,易于精神化;物质感觉具有生理性、官能性,易于形成快感,不易于精神化。在审美活动中,形象感觉是主要渠道,其中尤以视觉为重,物质感觉只起次要作用,是辅助方式,常常被人们所忽视。
但是,从本源上看问题,情况有些不同,美是一种生命现象,与物质感觉的关系非常密切。在中国语言中,“美”字被解释为“羊大为美,主给膳”,从发生学上说,美与美味相通,虽然我们没有更多的证据说明中国人的美学观念起源于味觉,但是物质体验的突出作用不可否认。它的重要性甚至被推向极致,产生了“超快感”理念,“美感是人类快感中的一个特殊分支和高级形态”[3]。这种以快感为干、以美感为支的观点并不可靠,但是它可以用来说明物质感觉的重要性。人们的审美体验如果完全倚重视听而脱离物性,就会成为无根的精神活动,精神活动的质量也是要打折扣的。
物质感觉可以促进形象感觉的发展,人们非视听水平提高了,视听水平也会随之提高,这是审美通感在起作用,各种感觉器官既能单相运作,又能在大脑的协调下相互呼应,相互内置。观看屏幕上的服装表演与面对面地直接欣赏服装作品,审美效果并不一样,因为触摸服装面料的质感会更好地把握肌理,而肌理美是服装美的重要元素,形、色与视觉相关,质与触觉相关,高水平的视觉思维应该具有形、色、质的三元能力,所以视觉与触觉不是1+1的关系,而产生着系统效应,触觉进入视觉体验会使主体捕捉视像更加精到,这便是通感的力量。欣赏者的通感能力不强,会出现结构性问题,不能实现审美的全面均衡发展,所以必须整合听觉、视觉、味觉、嗅觉、触觉的感受力,在这方面,网络文化的视听双相度有局限性,其影响主要是负面的。
三、信息崇拜与审美理性退化
美学研究人的感性存在,鲍姆嘉通初建它时的名称含义就是“感觉学”,它从研究人类理性思维的哲学中脱颖而出,成为相对独立的学科。但是美学所关注的并不是初级的自然感性,而是高级的社会感性,不可能完全摆脱理性的影响。审美的核心要素是情感,亦即对事物肯定或者否定的态度,它离不开基于本体认识的价值判断,在“是什么”、“好与坏”的看法之后才有“爱与恨”的结果,情与理必然相关。虽然美学独立为一门学科,但是它仍然归属哲学,离不开理性的笼罩。艺术作品要努力摆脱概念化,但是后现代主义艺术的去理性化趋势却走向了极端,艺术家不能没有思想,艺术大师未必是理论家,但一定是思想家,能见人所未见,发人所未发,在认识与表达上都有过人之处。
“在艺术作品中,中国古人所追求的是‘人之因小技而窥天地’即把握‘道’的存在。如果说在中国艺术中有所谓的‘本体’的话,那么这本体便是‘道’。”[4]“道”在西方文化中也有表现,那就是“逻各斯”。艺术中的“原道”思想高扬了人类审美的理性精神,美是道的现象展示,道是美的灵魂,灵魂无形而有效,我们不能因为它不在作品中现形,就漠视其存在。即便那些充满酒神精神的狂迷作品,也表达著作者对社会生活的偏执看法,这看法也是思考的结果,非理性主义者也有思想,只不过是表现着没有罢了。
“赛博空间”(cyberspace)的前缀源于“cybernetics”(控制论),维纳使用这个词,意在强调对流动秩序的管束,从字源上看就有统治意义,控制与信息相关,也与人相关,控制了信息,也就控制了希望得到信息的人。从表面上来看,网上交流不是单向度的,而是交互式的,网民有了主动性,信息更加均衡,每个人都是终端,非中心化的矩阵结构形成了平权格局。但是,从实际情况看,人们并没因此而获得认知自由,你如何把握规律,如何得出结论,取决于你掌握了哪部分信息,信息决定机会,也决定判断、决定命运,一个人的成功取决于他掌握信息的质量与数量,信息的不对称就是权力的不对称,垄断核心信息的就是有权势的人,但他们也不是真正的权威。因为任何人也不能整体地把握网络,赛博空间具有无限性,就像上帝一样无限,人们分辨与选择信息的能力非常有限,结果信息的力量便膨胀起来,超越了一切人,包括信息强势人物,成为反身控制人类的异化力量,信息与信息的传播关系掩盖了人与人之间的真实关系,人们敬重甚至敬畏它,能够得到有价值的信息,就像得到了上帝福音,这便是信息崇拜。
在网络社会中,“质量”与“量”的关系更加密切,要想成为最好的,就要成为最多的,点击频度是衡量标准,信息速度覆盖广度,代替了思想深度,也代替了思想高度,原创的理性思维需要反复推敲,节奏缓慢,被高速进程中的信息所驱逐。赛博空间使地域限制消失,世界任何角落的人都可能抢走机会,没有紧迫感就没有了前程,这就迫使人们围绕着信息形成快速反应习惯,知识传播超过了科学研究,成为时代文化主流。网络培育着“轻盈智慧”,信息流拥抱着智慧旋转跳跃,青年型的“前喻”文化最具有时代性,透出更新活力与通灵之气,热门话题培育着小聪明,无暇于产生大智慧的深厚积淀,老年型的“后喻文化”重视历史过程,在赛博空间显得有些迟滞。网络建立了搜索型思维方式,而且下载复制功能使创造变得很是机巧,修改与组装成为捷径,输入与输出之间不断地转换,加工过程简化了,压缩技术突出了,人们的思考缺少积淀时间,文化成果封存不到位,窖藏不充分,省略了理性的冷处理过程,厚积薄发成了保守的传统习惯,人们急于求成,失去了积累耐心。艺术与学术出现了技术化、标准化倾向,只有文化快餐才能适应网络吞吐量,文化大餐跟不上它的步伐,时见学术明星与高产作家,不见学术大师与经典作家,人们抛弃了“一本书主义”,追求著作等身,信息量大的成果领衔社会,人们不断地获得新符号、新概念,而不是新思想,很难产生藏之名山、传之后世的标志性力作。
维纳认为,个人的衰落与大众的兴起是二战以后最典型的时代特征,人们由田园时期的“从主”,到市民社会的“从己”,最后走向传播社会的“从众”。信息流包括信息垃圾对人产生着持续冲击,它们作为高阶扰动要素,不断地激发思想者的责任感,影响他们的定力,成为信息人,专注于大众的关注,会使人进入泛知状态。有所不知才有所知,正像有所不为才有所为一样,某一点上的深知就像定点钻探一样,只要保持不间断的足够压力,就能产生井喷式的思想灵感。艺术家与学者只有沉入静默状态,才能与宇宙精神对话,过度交流对理性深化无益而有害,交流可以深化认识,也会妨碍进入个人思想的独有领地,相对封闭是积极的,它决定着开放质量。瑞士心理学家荣格主张定期地“退馈”到自我中去,这样便可以激活潜意识中所拥有的智慧,周期性地补足灵气,退馈不是龟缩,而是为了进两步而退一步,是暴风雨前“如雷的静默”,总是热闹地活着就没了沉淀的机会。理性孤独是智者的创造孤独,决定着精英重量,心灵里的自言自语很可贵,思想自留地不能共产,如果人人都能理解你,你就不是你,而是人人了,必须做好你自己,这样,在社会才会出现一位个性的你,走向理性孤独是自主人格的觉醒,是灵性之根,天才都有自己的苦闷,没有孤独作伴是最寂寞的,因为同样喜欢安静的思想就会离你而去。孤独中藏有真诚,抛弃了矫饰与煽情,展示着童心,所以要看入生命深处,世界只有一个,而每个人的心中则另有世界。
电子社区中的语言处在衰落中,网络上到处是文字垃圾,对其纯洁性与规范性是极大的伤害,人们对它不以为然,是因为它负载信息的作用在淡化。如今进入了图形传播时代,图像直观,比文字能更容易捕捉到注意力,所以,图像在逐步代替文字,成为赛博空间中的核心传播方式,而文字则在慢慢地降变为图像的说明。视像文化强于展示而弱于说理,它用造型与色彩表达感受,直接投影于人的视觉系统,可以省略释义,不需要思想转换就能传达出意图。与视像文化的感性特征不同,印刷文化具有理性特征,文字仅仅是物象符号,进入人的视觉以后,必须进行释义,不经过大脑加工,内容就不能显现出来,所以,在阅读能力的培养中,便顺势开发了人的思维能力。基于视像与感性、文字与理性的联动关系,网络视像的进化就是感性的进化,网络文字的退化就是理性的退化,网民在绚丽多彩的造型中乐不思蜀,抽象思维能力成长的机会便减少了,逻辑的萎缩不可避免。
“我们正在为头脑与心脏寻找一个家园。”[5]理与情都需要自由伸展的天地,如果头脑没有家园,心脏也就没有了,因为它们注定为比邻。人的数字化生存不是文化的上佳归宿,技术只是工具,不是主导,不能沉沦于技术主义,网络对文化生态平衡是莫大的威胁,人类不但要有进入能力,也要有超越能力。如何在互联网时代建设人类的精神家园,是新人文主义的重大课题,当网上新生代成为社会建设的决策与执行主导之后,这个问题会更加迫切,现在就进行深入探索尚有前瞻性,会使我们的研究比较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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