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节日,而诸圣节尤显得突兀,因为它涉及到“生”与“死”两个关乎生命终极性的命题,不能不引发人的一些思考。
诸圣节(All Saints Day)起源于西方,公元835年,教宗额我略四世钦定11月1日为诸圣瞻礼,庆祝在天的全体圣人,纪念他们走过了尘世苦旅,用基督羔羊的血洗得“全身洁白”,现在登天享福。其衍生的文化形式有南瓜灯、面具和化妆舞会等,也属孩子们最快乐的节日之一。
美洲国墨西哥也是,他们在诸圣节或11月2日“追思已亡”(All Souls Day)那日,形式上悼念的是亡灵,可家家户户都闹哄哄地烤面包,烘制出各色各样的动物造型,还有煮鸡肉,还有玩具、鲜花、水果等,应有尽有,极尽喜庆之味。
再说说咱们中国人的“清明节”,与西方的一对照,我们的总显得一定程度的悲观、忧伤和清冷。
记得读小学那会儿,我的音乐老师总叫我们唱那首现已不记得其曲名的歌了,其中几句是:“清明时节雨纷纷,回龙岗上看亲人,志新阿姨,你醒一醒,家乡的儿女想念你……”小小的年纪坊间,硬是递给我们一种与岁月不相称的伤感。
同样地,中国古诗词里大量关于清明节的诗词,几乎都带着浓重的低灰色彩,如杜牧的《清明》,“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明代高启的《送陈秀才还沙上省墓》,“满衣血泪与尘埃,乱后还乡亦可哀”;宋人黄庭坚的《清明》,“佳节清明桃李笑,野田荒冢只生愁”等等,无不让清明节沾着些绝望和悲观的况味。
而人家那边厢却热闹得很,为什么?
究其原因,是关乎我们的“主流”文化,炎黄的子孙认定人死后,没有灵魂,没有永生,遑论复活?“人死如灯灭”根植民间,因此伤感源源而来。
而西方文化起源于基督文化、兴盛于基督文化、归结为基督文化,他们普遍认为,人是由灵魂和肉身组成的,灵魂不死不灭;人的死亡仅仅是生命方式的改变,并非生命的终结;所以如果一位基督徒生前遵守天主十戒、圣教四规、真福八端等,如果各项指标均达标,那么上主天主理所当然地挑选他,进入永恒的福地。
由是,西方人祭奠亡灵、看待亡灵的方式是热闹的,与其说他们在祭奠,还不如说是在“庆祝”,来得更正统些。
最有意思的莫过于我的大学老师了,来自加拿大的Mr. White,他有一次给我们上口语课时,问:“人死后,你们中国人为什么哭得都那么凶,呼天抢地的?好象很绝望的样子,为什么?为什么不平静地为他祈祷,使他的灵魂早升天堂呢?”
这怪不得怀特先生,他刚来中国,他不知道咱们的文化里只有“现世文化”,我只有告诉他说,那是因为这与我们中国人的信仰有关,中国的老百姓们自小就被教育成要相信“无神论”,他们大都不相信灵魂的存在,他们只相信今世。对于我的解释,他终以“Oh, I see.”算是表示理解。
记得台湾作家三毛作品中有一篇写到她心爱的人荷西在迦纳利群岛潜水不幸遇难后,从西班牙国赶来的公公婆婆,居然爱上了她炒的蛋炒饭,而面对爱子的死亡,居然“不太悲伤”,更没有如三毛所期望的“悲痛欲绝”的样子,这令三毛愤怒了,于是她把公公婆婆的“无情”和“丑行”昭示给众读者。
我很是同情三毛,因为她并非基督徒,她纵然懂得西班牙文,但她未必理解西班牙国正统的天主教文化,虽然她也曾经写到,“公公婆婆的床头上永远挂着一串玫瑰念珠,每个马德里家庭的床头上都挂着一串玫瑰念珠……”
因而,对于信仰虔诚的婆婆一家来说,爱子的去世,乃是天主的召叫,他们降服于主,他们不是没有痛,而是听命,或者说,所有萌生的痛都是建立在理智、依顺和祈祷的基础上,“上主连人的头发都数算过了”(参路12:7),更何况人的生命呢?不太理解的三毛女士,理所当然地误读了来自异域他乡的长辈们。
忆及童年时发生的一件事儿。那年我八岁,隔壁的一位堂伯母(年纪可能不太大)于凌晨去世了,记得在睡意朦胧中,就听得那无限凄厉的号哭,哀恸声划破了整个村庄的宁静,第二天起床时,我发觉我的枕巾湿了好大一片,都怪那种歇斯底里的哭喊声,轻易地冲破了孩提时本不牢固的感情防线,我的泪竟与他们一样多地流。自此,在我的每一回对童年的回忆里,都无法抹去这一幕灰色的泪痕。
从生理学的角度来看,不管怎么说,哭是情感的一种释放、一种宣泄,因此,凡是人,都会哭,《圣经》上也记载,耶稣也曾为圣城耶路撒冷和好友拉匝禄的死亡而嘤嘤地哭泣。
记得看圣奥斯定传的各种版本时,有文写道,培育了他十八年的母亲死了,他刚开始时还蛮镇定,冷静地为慈母的善灵向天主祈祷啊祈祷,可是,毕竟是血肉之躯,他怎能忘记至亲爱的母亲长夜当哭、呕心沥血地日夜地为他的归化所祈祷,他怎能忘记慈母整整十八年的劳累和辛酸……当慈母生前所有的“好”就在那一霎那高浓度地向他袭来时,他飞跑到祈祷室,跪在苦像前,哀求着上主说:“主啊,我实在熬不住了,我要哭了啊。”眼泪随即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而下……而在国文版的《忏悔录》里也录有他这样的评述:“母亲为我天天痛哭,哭了一辈子,今天我只哭了一场,两者相较,我似乎太薄情了。”
在这里,我们看到的并不是一个失控、无度的人,而相反地,我们端倪了一个至情至性的人,一个高度真实、丰满和立体感的具有光环人格的人。
显而易见地,耶稣的哭泣和奥斯定的哭泣,皆不属于绝望类的,不等同于悲观地“从此完了”的悲叹,这是从根本上区别于中国人(非基督徒类)的;耶稣和奥斯定的悲伤里不仅闪耀着人性善良、慈悲的光芒,更闪耀着属天的灵慧、超性和光泽,那是上主至高无上的爱深深地根植在了他们的心中,那是上主至高无上的智慧告知了他们的一切,同时也告知了所有信仰于他的人:死亡并非终结。
由此看来,面对死亡,就很不同了,有人乐观,有人悲观;有人走投无路,有人节哀顺变;有人“唯哭是路”,有人反而喜乐——因为善灵总有一天会升到天主台前,享受万万美善、万万福乐。
也曾听说,现在国外有些神父为死去的人,不做“追思弥撒”,反而喜悦地献上一台“复活弥撒”了,或许就蕴涵着这个道理吧。
最后,请容我用《骊歌》中的一段做为本文的归纳,“你已离开痛苦人间,及早到达天乡,弃绝世俗,远离凶恶,永生泉水安尝。恳求至圣仁慈之父,因耶稣的功绩,和诸圣人,在父怀中,欢乐共聚一堂。绝非永别,只是暂别,再会天父膝前;再见朋友,我的朋友,我们定要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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