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禄.马蒂尼(Carlo Maria Martini)枢机把耶路撒冷当成其生命的“心灵之所”:二零一三年二至八月,我在圣城度过难忘的六个月(我多么希望尚未结束),从枢机身上我找到榜样和启发。在此,我借用他的一些想法,来描述我在那段时间的生活。
纵观历史,许多人包括朝圣者、士兵、圣人和罪人,足迹踏遍耶路撒冷和圣地。他们中,我喜爱方济.亚西西、依纳爵.罗耀拉、嘉禄.富高(Charles de Foucauld)、若瑟.多塞蒂(Giuseppe Dossetti)和马蒂尼。我相信在很多人心中,对这个城市及这块土地怀有渴望或留恋。生活在耶稣、玛利亚和宗徒的故乡,对耶稣的门徒来说意义特殊。圣地管理人皮耶尔巴蒂斯塔.皮扎巴拉(Pierbattista Pizzaballa)说,这里有“救赎的历史”,也有“救赎的地理”。耶路撒冷就是两者的中心。
一天,当时是圣经学生的马蒂尼在考古期间,慢慢跌进深井中。在那极度危险的一刻,他突然想:“要是在圣地死去,会多么美好!”他被救出时有另外一个强烈的直觉:“人人都生于耶路撒冷”(受《圣咏》第八十六篇启发)。在某个非常重要的方面,地上的耶路撒冷就是基督徒的家园,所有相信天上耶路撒冷的人都有渴望和平的美好愿望。
当我走到圣殿山下面、距圣墓及其他基督徒圣地几分钟之遥的犹太人祈祷地西墙时,我常常吟诵《圣咏》第一百廿二篇那些美丽的诗句:“我欢喜,因为有人向我说:我们要进入上主的圣殿!耶路撒冷!我们的双足,已经站立在你的门口。……请为耶路撒冷祈祷和平:愿爱慕你的人获享安宁,愿在你的城垣内有平安,愿在你的堡垒中有安全!为了我的兄弟和同伴,我要向你说:祝你平安!”
耶路撒冷似乎与和平及世界有特殊的关系。似乎直到耶路撒冷有和平,世界才有和平。意大利至善的佛罗伦萨市长乔治.皮拉(Giorgio La Pira)曾有此信念。他致力于为圣地、各民族和宗教之间谋求和平。
但即使在今天,宗教之间仍未能达致和平:耶路撒冷仍是极端宗教意识形态存在的地方,它们并不交谈与建设和平,却彼此对抗。各宗派忙于确定其特权及巩固位置。犹太教徒、基督徒和伊斯兰教徒继续斗争,使耶路撒冷变成冲突和仇恨的城市。这里似乎集中了整个世界的不和谐。
耶路撒冷是艰难小镇,不仅考验你,若是它愿意,亦可以征服你。在“耶路撒冷的夜间谈话”(这点我稍后再谈),阿迪.施坦泽兹(Adin Steinzaltz)拉比告诉我们,没有人选择耶路撒冷,而是这个城市选择该拒绝谁、该接受谁。你得在这里呆上一会儿,挑战这种疏离感、孤独感及困惑感,最终会意识到,这个迷人及苦难的城市决定接受你。祇有这样,这城市才让你获得接纳,虽然在其千年而非凡的历史中,这是短暂且几近神秘。
在耶路撒冷,天主感动这世界。若是没有天上耶路撒冷的预许这一使命的象征,人们无法理解它。马蒂尼枢机写道:“耶路撒冷是我们的未来,在这里,大小事都有神圣的变化。它是信德、望德及所有苦难的象征;我们继续感到,在此实现和平是痛苦的过程,但这个希望比失败强大。”
我利用了这座城市回顾《圣经》中所生活和描述的相同地方,还参加了及由圣经学会举办的圣经课程和游览。内盖夫沙漠的三天之旅很有启发。我参与了四旬期和复活节的神圣礼仪,而且几乎每天都参观圣墓教堂,直至我对这个地方感到亲切为止。我喜欢晚上去那里,因为大批朝圣者离去,我就可以体验这座古老教堂内外令人回味的寂静。
读完埃蒂.伊勒桑(Etty Hillesum)、埃迪特.施泰因(Edith Stein)及安妮.弗兰克(Ann Frank)等作家的作品,我深受启发并参加在犹太人大屠杀纪念馆学习中心举办的“教育工作者对大屠杀和反犹太主义看法国际研讨会”。来自不同国家的四十位学者参加这个二十天共一百四十小时的课程,目的是加强对大屠杀和其他种族灭绝的知识。
我沉浸在犹太人世界的具体现实。这是复杂和困难的经验。课程的内容令人心碎;与生还者接触令人动容;观看极度痛苦的照片令人难受;与会者提出很多令人印象深刻有关慈爱天主的信仰问题。犹太教和基督教神学领域的一些学者问道:“在奥斯维辛集中营后是否仍有可能信靠天主?”
我的同学,即使是准备充分的教育工作者,和我本人,往往无言以对、才思枯竭。为我这个天主教神父来说,能够毫无保留地看到众多基督徒和教会人士在这场悲剧中的责任,虽然获益良多,却甚觉羞愧。基督徒之间对犹太人的偏见,以及几个世纪以来,教会人士参与对犹太人的迫害。悲哀的是,基督宗教也要为反犹太人仇恨的出现分担重大的责任。
参观毁灭巴勒斯坦人的悲剧之地是令人痛心的。“分离和并吞之墙”使许多巴勒斯坦人每天忍受一连串的苦难和屈辱。每周五,一些令人钦佩的女修会沿着城墙的白冷城区诵念《玫瑰经》。在离希伯伦不远处的半沙漠山村庄,“和平之鸽”义工每天都致力于保护巴勒斯坦儿童和牧羊人。这些义工确实令人佩服,因为他们要适应非常基本的生活方式。就在这个偏远村庄,我们在非暴力斗争方式的行动中,看到了希望。
在耶路撒冷圣地,我遇到了两位年轻女性依撒(Elisa)和利纳(Lena),前者是监管圣地的建筑师,后者是圣经学生。我们发起了“耶路撒冷的夜间对话”。多亏马蒂尼枢机,这一举措使我遇到了来自不同阶层的重要人士,他们敞开心扉分享,使我加深了解这个城市。十次会议中,参与气氛热烈,成果确实很有意思。这对我来说是伟大的礼物,因为有机会建立美好的人际网络。该举措将会继续,令我满意的原因是:播下的种子会成长,行利于他人的事。
我和一些朋友于清晨离开耶路撒冷,当时圣墓教堂正举行感恩祭。我在圣地度过令人难忘的六个月,离开时相当伤感。就在几小时前,我收到好友、两个孩子的父亲罗拔(Roberto)突然离世的消息。我们长达四十一年的友谊始于我家乡特雷维索神学院的足球场。那个早上,我的脑海里交织着生与死、有关死亡和生命的神秘及悲剧,以及种种思绪。
不久前,我读过马蒂尼枢机有关情感的体验,那时他首次在圣墓教堂举行弥撒。一九五九年夏天的清晨四点,他穿过这个古城的冷清街道,来到这所小教堂。在那一刻,他似乎受到突然的启示,感到理解了耶稣复活的奥迹,就像抓住了生命的意义及整个人类的宗教愿望。
在他看来,一切希望、确定及信任都集中在那个地方:永生充满及拥抱整个宇宙。复活是对生命战胜死亡的肯定;一切的开始及终极意义。与耶路撒冷相遇就像开始新生命、新开端;这是恩宠、是来自天主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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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柯毅霖(Gianni Criveller)神父,宗座外方传教会士,资深中国教会研究学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