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式耜,字起田,常熟人,官礼部侍郎,乃智淳哲孙湖广参议汝说的公子。万历四十四年(公元一六一六)举进士,授吉安永丰知县。天启元年(一六二一)调往江陵永丰。天启三年丁母忧旋里,守制三年;该年太素的哲嗣式谷,圣名玛窦,自杭州请艾儒略神父来常熟开教。式耜与艾神父朝夕论道,决意领洗入教。领洗后圣名多默,力劝里人奉教,数周内便有二百二十余人领洗入教。崇祯元年式耜擢户科给事中,数度进言陈时务,颇蒙崇祯帝采纳。十月钱谦益夺官闲住,式耜坐贬。崇祯十七年(一六四四)福王立于南京,八月起式耜应天府丞,不久擢右佥都御史代方震孺巡抚广西。明年夏抵梧州,翌年九月与中军官焦琏,圣名路加,两广总督丁魁楚等,议立永明王由榔。迎王梧州,以十月十日监国肇庆,十四日即皇帝位,进式耜吏部右侍郎东阁大学士,兼掌吏部事。以明年为永历元年,不久赣州陷,永历赴梧州,十二月更西走。永历元年(一六四七)式耜和吴炳,吴贞毓等从桂王由平乐抵桂林,二月桂王走全州,式耜留守,进文渊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赐剑,便宜从事。三月清兵薄桂林,式耜与宣国公焦琏、通判郑国藩,县丞李世荣和都司林应昌、李当瑞、沈煌,兵部右侍郎丁元咢,御史鲁可藻拒战。“战守三月琏功最多,元咢,可藻亦尽力,式耜身立矢石中,与士卒同甘苦,积雨城坏,吏士无人色,式耜督城守自如,故人无叛志,援兵索饷而哗,式耜括库不足,妻邵捐簪珥佐之。”(注一)不久桂林解围,永历闻捷封崔式耜临桂伯,焦琏新兴伯,丁元咢等进秩有差。十二月桂王由武冈,经郴州、象州还桂林。次年桂王至肇庆拥有粤、桂、读、湘、川、滇、黔七省地,这是永历朝的全盛时期。“式耜身在外,政有阙必疏谏尝曰:臣与主上患难相随,休戚与共,不同他臣,一切大政自得与闻。”永历三年(一六四九)朝中植党相角,式耜不能禁。次年七月,清兵破韶州,永历走梧州。九月清兵破全州,入严关。十月十一日,烈纳太后和庞天寿便在这时委派卜弥格神父携带书函西去罗马。十一月清尚可喜陷广州,孔有德进逼桂林。十一月五日桂林守军尽逃,城中无一兵,式耜端坐府中。不久总督张同敞也到,誓偕死,乃相对饮酒,一老兵侍,召中军徐高,付以敕印属驰送王。黎明城破,瞿式耜与张同敞被执,不降;幽于民舍,“两人日赋诗,偶和得百余首。”孔有德愤甚,命折张同敞右臂;“两人困愈久,苦愈甚,而志愈坚烈,知终不可辱。”(注二) 瞿式耜和张同敞于永历四年(顺治七年,一六五0)农历闰十一月十七日遇害。瞿式耜曾有绝命诗留下。诗曰: “从容待死与城亡,千古忠臣自主张; 百三年来息泽久,头丝犹带满天香。”(注三) 再者,瞿式耜还有一首“咏梅赠王乌程方轮调官归里时以不阿乌程相致调”诗,诗情诗意浓厚 “傲隐风霜不受侵,未开先有岁寒心;水魂夕卧罗浮月,王骨朝凌度岭阴。 非为背时惊独立,祇缘孤性托高岑;笑他桃李争春色, 不入骚人白雪吟。(注四) 此外瞿式耜在狱中(自旧历十一月初五日至闺十一月十七日)曾赋诗,日与同敞相赓和,并把所赋的诗百余首题名“浩气吟”,在诗集前,瞿式耜自序说: “庚寅十一月初五日,闻警诸将弃城而去,城亡与亡,余誓必死,别山张司马,自江东来城,与余同死,被刑不屈,累月幽囚,漫赋数章,以明厥志,别山从而和之。”(注五) 瞿式耜的“浩气吟”载于“明季南略”卷十五中的共有律诗七言八首,现在我们全录于后: 其一 籍草为茵枕由眠,更长寂寂夜如年; 苏卿绛节惟思汉,信国丹心止告天。 九死如饴遑惜苦,三生有石只随缘; 残灯一室群魔绕,宁识孤臣梦坦然。 其二 已拼薄命付危疆,生死关头岂待商; 二祖江山人尽掷,四年精血我偏伤。 羞将颜面寻吾主,剩取忠魂落异乡; 不有江陵真铁汉,腐儒谁为剖心肠。 其三 正襟危坐待天光,两鬓依然劲似霜; 愿仰须臾阶下鬼,何愁慷慨殿中狂。 须知榜辱神无变,旋与衣冠语益庄; 莫咲老夫轻一死,汗青留取姓名香。 其四 年年索赋养边臣,曾见登陴有一人; 上爵满门皆紫绶,荒邨无处不青磷。 仅存皮骨民堪畏,乐尔妻孥国已贫; 试问怡堂今在否,孤存留守自捐身。 其五 边臣死节亦寻常,恨死犹衔负国伤; 拥主竟成千古罪,留京翻失一隅疆, 骂名此曰知难免,厉鬼他年讵敢忘; 幸有颠毛留旦夕,魂兮早赴祖宗旁。 其六 拘幽土室岂偷生,求死无门虑转清; 劝勉烦君多苦语,痴愚叹我太无情。 高歌每羡骑箕句,洒泪偏为滴雨声; 四大久拼同泡影,英魂到底护皇明。 其七 严疆数载尽臣心, 坐看神州已陆沈; 天命岂同人事改, 孙谋争及祖功深。 二陵风雨时来绕, 历代衣冠何处寻; 衰病余生刀俎寄, 还欣短鬓尚萧森。 其八 年逾六十复奚求, 多难频经浑不愁; 劫运千年弹指去, 纲常万古一身留。 欲坚道力凭魔力, 何事俘囚学楚囚; 了却人间生死事, 黄冠莫拟故乡游。 “明季南略”还有瞿式耜的“临难遗表”一文,文中叙述式耜由十月初五至十四日被执不屈的概况,全文说: “罪臣瞿式耜谨奏。臣本书生,未知军旅,自永历元年,谬膺留守之寄,拮据四载,力尽心枯。无如将悍兵骄,动镇诸臣,惟以家室为念。言战言守,多属虚文,逼饷逼粮,刻无宁晷,臣望不能弹压,才不能驾驭,请督师而不应,求允放而不从。驯至今秋,灼知事不可为,呼吁益力,章凡数上,而朝廷漠然置之。近于十月十三日,集众会议,搜括悬赏,方谓即不能战,尚可以守。忽于十一月初五之辰,开国父赵印选,传到安塘报一纸,知严关诸塘尽已失去,当即飞催印选等星赴危急,而印选铸躇不前,臣窃讶之,讵意其精神全注老营,止办移营一着,午后遣人再侦之,则已丛室而行,城中竟为一空矣。臣抚膺顿足曰:“朝廷以高爵饵此辈,百姓以膏血养此辈,今遂作如此散场乎?”至酉刻,督臣张同敞从江东遥讯城中光景,知城中已虚无人,止留守一人尚在,遂涸水过江,直入臣寓。臣告之曰:“城亡与亡,自丁亥三月已拼一死,吾今日得死所矣。子非留守,可以无死,盎去诸!”同敞毅然正色曰:“死则俱死,古人耻独为君子,君独不容我同殉乎?”即于是夜明灯正襟而坐,时臣之童仆散尽,止一老成,尚在身旁,夜雨涔涔,遥见城外火光烛天,满城中寂无声响,迨坐至鸡唱,有守门兵入告敞曰:“大清已围守各门矣。”天渐明,臣与同敞曰:吾二人死期近矣!辰刻,噪声始至靖江府前,再一刻,直至臣寓,臣与同敞危坐中堂,吃不为动,忽数骑持弓腰矣,突至臣前,执臣与同敞而去。臣语之曰:“吾等坐待一夕矣:毋庸执!”遂与偕行。时大雨如注,臣与同敞从泥淖中踔跚数时,始至靖江府之后门。时大清定南王孔有德,已坐王府矣!靖江父子亦以守国未尝出城,业已移置别室,不加害。惟见甲仗如云,武士如林。少之,引见定南,臣等以必死之身不拜,定南亦不强,臣与同敌立而语曰:“城已陷矣!惟求速死。夫复何言。”定南霁色温慰曰:“吾在湖南,己知有留守在城中,吾至此,即知有两公不怕死而不去,吾断不杀忠臣,何必求死!甲申闯贼之变,大清国为先帝复仇,且葬祭成礼,固人人所当感激者,今人事如此,天意可知。”臣与同敞复定南.:“吾两人昨已办一死,其不死于兵未至之前,正以死于一室,诚不若死于大廷耳!”定南随遣人安置一所。臣不薙发,亦不强。只今大清兵已克千乐、阳朔等处,取梧祇旦晚间。臣涕下沾襟,仰天长号曰:“吾君逐至此极乎!”当年拥戴一片初心,惟以国统绝维之关系乎一线,不揣力绵,妄举大事。四载以来,虽未竖有寸功,庶几保全尺土,岂知天意难窥,人谋舛错,岁复一岁,竟至于斯,即寸磔臣身,何足以蔽负君误国之罪?然累累诸勋躬受国恩,敌未临城,望风逃遁,大厦倾圮,固非一木所能丈也:臣酒泪握笔,具述初五至十四十日内情形,仰圣听,心痛如割,血与泪俱。惟愿皇上,勿生短见,暂宽圣虑,保护宸躬,以全万姓之命,以留一丝之绪,至于臣等罪戾,自知青史难逃,窃计惟有坚求一死,以报皇上之隆恩,以尽臣子之职分,天地鬼神实鉴临之,临表不胜呜咽瞻仰之至。”(注六) 瞿崔耜和张同敞殉节后,已经削发为僧的给事中金堡,上书孔有德,请准收葬瞿式耜和张同敞,获准。吴江人杨艺为具衣冠棺捡,同葬于北门外白鹤山下。 瞿式耜自何腾蛟并李成栋败后,受命留守督师兼江楚各省兵马,往往疏奏,谆谆动人,又爱惜人才,诚将相之器。“明季南略”论式耜的疏奏说: “永历驻肇庆,疏奏谆谆,以岁月稍暇,财赋优裕,用心尽力,修内治以自固,严外备以自强,且一材一艺之士,靡不收罗幕府。每慨人才易尽,凡趼足而至者,非怀忠抬义之人,亦乱世取功名之士,人之岁月精神,不用之于正,则用之于邪,安可驱为他人用哉!人咸以桂林为稷下。”(注七) 明史卷二百八十,曾对何腾蛟、瞿式耜的忠贞大加赞誉。“赞”文说: “何腾蛟、瞿式耜崎岖危难之中,介然以艰贞台守虽其设施经画未能亲厥效,要亦时势使然,其于鞠躬尽瘁之操,无少亏损,固未可以是为訾议也。夫节义必穷而后见,如二人之竭力致死靡有二心所谓百折不回者矣。明代二百七十余年养士订报,其在斯乎!其在斯乎!” 民国六十二年六月十五日 注: 一、明史卷二百八十,瞿式耜传。 二、明季南略三五五页。 三、郑达辑“野史无文”六十九页。 四、全上,六十九页至七十页。 五、计六奇,明季南略三五一页。 六、明季南略三五二页至三五三页。 七、全上三二五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