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信仰不是哲学,理智只能暂时满足人的头脑,不能永久满足人的心灵。对于任何信仰的取舍,最后的决定在信德,而非理智。宗教的皈依来自内心,不是寄托于理智;人的智力,极其有限,不能了解存在的奥秘,连自己的存在,自己的归宿,亦是茫无所知,更不能理解宇宙的来源与存在。
十八世纪的启蒙运动的大师底德洛(Diderot 1713─1784),为了追求理智,背弃了儿时的信仰,皈依唯理论的宇宙观和人生观,崇奉自然神教,然而每到星期日必到巴黎圣母大堂参与弥撒,目的是满足情感:教堂的礼仪冠冕堂皇,歌声绕梁,舒畅胸怀,乳香冉冉沁人心脾,使人脱离尘世,升入仙境。他在致朋友的一封信上说:“我恨我所信的,我爱我所恨的。”信仰自有信仰的作用,理智不能满足人心全部的需要。底德洛所深信的是自然科学,然而科学不能慰藉他心灵的空虚;他深恨天主教的基督信仰,然而却深爱宗教的表情。日常生活不能事事依靠理智。信仰是不能靠理智来分析的,只在信与不信而已;正如悦耳的音乐,不能送化验室去实验,只在美感的经验而已。
基督信仰是西方文化的心态,西方文化是由几十种文化遗产而组合,经过两千年的消化,演变成现代文化的主流。基督信仰塑成西方文化,这是事实,不是信仰的幻想。基督信仰的目的不是创造文化,然而西方文化确是基督信仰所养成的。信仰为文化之基,因为文化成于价值的追求。宗教供给人生最高的价值观念。整个人类历史,从未产生无宗教信仰的文化。文化是理想的具体表现。理想产生于宇宙观,和人在宇宙的地位。唯有信仰能解释宇宙,给人划定人生目的。文化产生于人心,追求最高的真善美圣。高级理想产生高级文化。失去理想信仰的文化,便是没有灵魂的躯壳,不能久存。
整个西方文化的精神理想、良知良能,来自一系列的古代文化经验,由希腊思想、罗马帝国统一融汇。基督信仰养育西方文化达两千年之久,才成为今日茁壮的世界文化。不可讳言的是,今日西方文化,虽然成了世界文化,却日益脱离宗教精神,走向俗化(Secularization)。俗化并非无神,亦非没有信仰,而是在日常生活上,对宗教信仰漠不关心。信仰礼仪成了风俗,譬如今日西方的圣诞节和主日,进教堂和外出旅游,成了同等的节目。俗化的宗教,不能有效地滋养文化理想,久而久之,文化便流于枯萎。一个枯萎的文化,可能产生蓬勃的物质文明。然而,失去精神的物质文明,不可能满足人生。寂寞无聊,悲观失望,以犯罪违法吸毒寻求刺激。刺激越多,越使人麻木不仁,成为行尸走肉。这样的社会,虽具高度文明,也是大厦将倾,危在旦夕。
近二百年来,受到西方文化的冲击,中国文化面临抉择。清朝末年,只承认西方的船坚炮利。中国为礼仪之邦,拥有精神文明。但国人随着多方接触,渐渐认识西方的科学政法,于是便委曲求全,向欧美派遣留学生,学习富强之道。可惜的是,十九世纪末期,正值启蒙运动发生效果,科学大进,产生工业革命,由手工走向机器,数量质量,百倍于昔。当时的博学鸿儒,社会贤达,都抱着前所未有的乐观,坚信科学可以解决一切。直至世界大战爆发,科学毁灭了几千年的文明建设,有识之士,豁然觉悟,科学机械不能保证文明。
二次大战后,物质文明达到空前的高峰,然而世界人类的毁灭,悬于一发。十九世纪的中国留学生所认识的西方文化,是走向俗化的文化,正在脱去灵魂。因为大家多迷信崇拜所谓“德(democracy民主)、赛(science科学)二先生”。中国留学生绝大多数学习自然科学,很少研究西方文化者。
放眼今日世界,不同的文化大系,只有“西方、中国、印度”,而其他各洲文化都介于这三大系统之间。未来的希望寄于大系统文化的汇合。然而令人担忧的是,各大系统,均渐脱离本位的精神心态,而进入无灵魂的物质文明。未来的世界文化,必须采取世界文化的精华,截长补短,产生综合的理想文化。
信仰为文化之基,因为宗教能供给人生最高的价值观念~真善美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