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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历史如何主动参与了对传教士的遗忘?

时间:2016-01-19  来源:搜狐文化  作者:沈迦 点击:

导语:提到清末以来从西方“开往 中国的船”,中国人往往想到侵略中国的英国炮舰,传教士在中国近代史上也是被污名化的一个群体。事实上,经过连续几个月的舟车劳顿,不远万里来到中国的无 数西方人,对中国人充满深切的同情和爱心,带来现代文明和传教士精神。未能打开的这一段历史,不光为我们的民族贴上了“健忘”的标签,而且在一百年前就为 第二波现代化中的种种怪现象做了注解。

 

  【晚清有三拨人来华 传教士没有政治和经济目的】

  搜狐文化:您在写作《一条开往中国的船》中发现了新的问题或者解答了《寻找•苏慧廉》未解答的问题了吗?

  沈迦:这本书可以说是《寻找•苏慧廉》的补充本。当年寻找来的材料,并不没有全部都用到那本书里了,因为写书有个剪裁的原因,有些材料可能很 好,但不一定全部要用上去。若换一个新题目,这些材料就此舍弃,也太可惜了。材料找来不容易,更何况对于传教士的研究,对基督教史的研究都还是非常重要 的。上一本是专写苏慧廉,今天这本书扩展到中西文化交流的范围,似乎也可以说,《一条开往中国的船》赋予了它更广阔的面貌。

  搜狐文化:有些读者觉得苏慧廉太过完美,没有缺点,这样反而会让普通读者对传教士的身份,又增加了一点疑虑?

  沈迦:传教士是人,不是神,他身上一定有缺点,但我个人认为,传教士作为人,会比普通的人会更自律一点,他们会努力把自己身上的毛病更克服一点,并且他们对精神层面的东西追求更多一些。我今天也能接触一些做传教工作的人,真的是可敬佩的。

  比如新星刚出版的《传教士韩宁镐与近代中国》一书,译者叫雷立柏,人大的教授,老外。我接触过他,他身上真能体现自己追求圣徒的境界。跟他接触,看他平常做人做事,觉得惊讶,只有敬佩。我想当年传教士身上是有这种精神的。

  搜狐文化:今天的读者难以相信,可能是现代人出了问题?

  沈迦:是现代人出了问题,现代人活得太世俗。

  搜狐文化:围绕来华传教士,非常值得关注的一个问题就是中国人为什么会忘记本该记住的人?是无意,还是有意?您打开这个历史的魔咒了吗?

  沈迦:在文字上,我写“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其实应是“有意”,今天中国历史是有意要忘掉这样一些人。“无意”,因为不知,“有意”就是知的, 知而这么做,才是更可悲的。近代的传教士不止到中国,亚洲他们还去韩国、日本、台湾、东南亚,还去非洲、南美洲,别的地方好像都记得。非洲人比我们文化可 能低些,但非洲人都记得,为什么我们忘记了?

  搜狐文化:有意遗忘,还意味着误解。提到传教士,很多人仍然和“文化侵略者”划等号。

  沈迦:在我这一代,应该还包括比我更早的一代,我们受到的历史教育,日常渠道给我们推送的,对传教士是污名化的。想起来就是穿着黑袍子,挂着虚 伪的十字像,干着不可见人的勾当。包括著名的《别了司徒雷登》一文,司徒雷登给人就是这种印象。但从我了解的来讲,司徒雷登本人的行为接近圣徒。他们对中 国的贡献,历史一定不能掩盖,他办燕京大学,给中国带来如此好处,他对中国有害吗?

  我有一次跟社科院欧洲所的老所长陈乐民老先生去五塔寺,那里保留着很多的天主教传教士的墓碑,他们中很多人当年死在中国。陈老先生是做欧洲启蒙 运动研究的,那时我没有真正开始研究传教士,但我倾向传教士,我跟他讲,中国对传教士的污名化太厉害,对他们的功过最少应该七三开吧,七是好的,三是不好 的。陈老先生那时候身体已很不好,他听我这么说,拿着拐杖在地上跺,说:“他们哪儿有一点不好?” 陈老先生平时很和蔼,说话都是很轻的,听我这么讲,竟拿着拐杖在地上跺,给我很大的震动。陈乐民先生2008年去世了,他当年最大的希望就是中国人能得启 蒙,这是他一辈子课题,也是一辈子的使命。

  搜狐文化:没有一点不好,不会太过绝对吗?

  沈迦:传教士中当然也能找出几个不那么好的,但这是很少的比例,整个群体是可歌可泣的。晚清来到中国来的有三拨人外国人,一拨是传教士;一拨是外交官、领事大使,包括他的家属;还有一拨是商人。我们往往会把三拨人混为一体,他们来的目的是不一样的,要区分开的。政 治家蛮难评价,各为其主;商人是无利不起早,当年不是说上海是冒险家的乐园吗?传教士既不为国家,也不为钱。我们一定要明确,传教士不是他们国家派的,跟 他们所在的国家没有关系。比如司徒雷登来自美国,他做传教士期间,不是拿美国政府的工资,是教会给的待遇。传教士为上帝服务,他们谋求天国。天主教神父还 是不结婚的,家庭和子女都没有,钱对他来说更是没太大意义。

  搜狐文化:政教合一还是政教分离,需要再梳理一下。

  沈迦:晚清的年代已经是19世纪了,西方社会政教早就分开了。欧洲宗教改革运动以后就完全分离了。很多人不了解,以为钱是他的国家给的,他为他的国家服务。在西方的社会当中,教会是一个类似NGO的组织,非政府组织。教会给传教士工资,教会的经费则来自募捐及信徒的奉献。

  搜狐文化:我们也能看到教会有很多“敛财”的方式,对于神圣化和纯洁化有所存疑。您怎么理解他们的奉献和服务精神?

  沈迦:存疑的原因,一个是在我们的观念当中,一直以来是污名化的。不要说中国历史,在西方历史中,特别宗教改革以后,在基督新教的主导下,他们 有时也在污名化天主教。第二,中世纪及之前政教合一,教会有太大的世俗权力,国家都得听命于它,权力这么大,不受监督,必有腐败。

  【主动遗忘和重新捡回都是因为功利】

  搜狐文化:副标题《赴华传教士的家国回忆》,您怎么解读“家国”二字?

  沈迦:“家国”是一个蛮复杂的概念,我们会想当然把“国”理解为中国,常常忘记传教士也有他们自己的祖国。不过,那些传教士在中国一待就是几十 年,他们其实也是把中国当成第二故乡的,甚至可以叫第二祖国。我现还有接触一些传教士的后代,第二代、第三代,甚至第四代,他们身上仍有化不开的中国情 结。苏慧廉人生最好的年华在中国度过,在这里结婚、生子、工作,认识那么多人,他有化不开的中国情结,真的热爱这片土地,中国已经成为他及他全家血脉当中 的一部分。

  1926年,苏慧廉因处理中英庚款的公务,代表英国政府回到中国,当时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太太身体更不好。期间只有短短的一个多礼拜的工作假 期,他本可以在上海旅游、休息,但他还是决定带着全家从上海到温州,因为他觉得温州就是他的家。1925年前后正好是中国民族主义运动鼎盛的时 候,1925年有“五卅惨案”。他满怀乡情回到温州,看到的就却是反帝浪潮,外国人已经成为敌人了。他当年亲手建立的教堂、学校、医院,还有当年培养出来 的那些亲如家人的人,已经把他这个外国人打成敌人。即便这样,我所看到他当年留下的材料中,关于那段到温州的回忆,一句埋怨都没有。

  搜狐文化:您用了“苍凉”这个词。

  沈迦:确实是苍凉,他曾经为这个地方和人付出很多,现在全被反掉了,作为一个人,应会有这种苍凉感。但他没有抱怨。他不知道若干年以后,还会有一个人来看他当年记下来的内容。那些当年的记录原不是写给别人看的。面对“恩将仇报”,我认为他真是有博大的胸怀。

  搜狐文化:温州人在苏慧廉的帮助下建立学校、医院、教堂啦,走向现代化,而后经历反帝反封建,百年发展后,用您文章中的话说“言必谈炒房”的温州人的记忆中,还有苏慧廉么?他的影响还在吗?

  沈迦:温州这片土地上的人,跟中国其他土地上的人基本上是一样的。如果我们依然是健忘的,依然没有真正用心去记住别人曾经为我们所奉献的,那1925年的民族主义情绪下所谓反帝的状态,只会在今天不断地重演。

  《寻找•苏慧廉》一书中提到的学校、医院,今天也会拿苏慧廉宣传自己的历史。凤凰卫视2014年拍了部同名的纪录片,医院拿来在门诊大厅播放,但我一点都不高兴。现在国内很多著名医院、大学都在重新写历史,续上传教士创建那一段,以显示我的历史是如此悠久。我 在琢磨,当年你们也参与了遗忘,并且参与了主动的遗忘,你们早年编的院史、校史都有意撇清跟这些“帝国主义分子”的关系。今天重新捡回来,跟当年把它扔掉 的动机似乎是一样的,只是把它做成一个招牌而已。如果只把传道士留下的当作一个东西,有用的时候拿来,没用的时候弃掉,那还有一天会把它再扔掉的,是不 是?这才叫可悲。

  司徒雷登故居在杭州也开放了,很多地方政府现在是把传教士遗迹作为旅游经济驱动的。如果把它当成旅游产业,多可悲。我认为传道士留给我们的是一 种精神,它曾经赋予医院、学校一种精神,而不是给你一个可以贴金或者遮丑的东西。如果今天的医院还能有传教士的精神,能有这么多的医患问题吗?医生要穿防 弹衣上班吗?今天我们讲民国风范,大师辈出,民国时代的教育,教会学校是很大的部分。今天的教育又是什么局面?传教士当年做慈善带来红十字会,今天的红十 字会什么样?丢掉的是这种精神。

  搜狐文化:物质被推翻了,精神就可以不存在了?

  沈迦:一百多年前,苏慧廉要到中国去,西方人对他要去中国就表示担心,“你居然要到世界上最现实的民族面前出售一个纯粹的理论,并且这个理论不能给他们带来现世的利益。”中国人确实如此,好听点叫务实,难听点叫功利。

  什么样的文化让我们变得这么急功近利?其实是文化造成的,是制度造成的,中国人只能顾得了眼前的,因为看不了长远的。其实谁不想看长远,但是老变怎么能看长远?也只能看眼前的事,东西拿在手上才有安全感。

  搜狐文化:明代天主教耶稣会传教士走上层精英路线,晚清新教传教士更多扎根于基层。这是一种策略,还是一种情怀?

  沈迦:这是两种神学上的策略,讲起来可能会比较复杂。明代来华最著名的传教士利玛窦,来自耶稣会。耶稣会成立在宗教改革后,走的是一条精英路 线,选拔机制是极严的,参加耶稣会的人都是欧洲那时代的精英,不论是信仰还是个人能力,都是极强的。他们知识水平、语言能力,包括身体强壮程度,可以说是 百里挑一。今天的教宗、中国人习惯叫罗马教皇,方济各,就是耶稣会的。耶稣会当时聚焦远东,去日本、中国传教。耶稣会的精英特点或许也决定了它走精英路 线,用最少的人并且在最顶层做好传教工作,达到最大的效果。

  某个层面来讲,晚明来华耶稣会的传教道路是成功的。中国是个崇尚读书人的国家,国家治理是文官体制,一个村里最有道德力量的人也是士绅。利玛窦这样的传教士非常懂中国,他影响了像徐光启这样的一些精英,带来大改变。

  晚清入华的主要是基督新教,新教的策略跟天主教不一样。天主教有一个祭司阶层,新教认为人人皆祭司,即便是个鞋匠,是个种田郎,在上帝的眼里也是平等的。人人都可沟通上帝,人人都可以做传教士。

  搜狐文化:有点像佛教里的“众生皆成佛”?

  沈迦:马丁•路德提出人人皆祭司这个思想,给整个欧洲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每个人都可以自己和上帝来对话。一个人只要愿意做传教士,只要报名, 有教会愿意资助他来中国传教就可以。内心信仰跟职业是没有关系的。苏慧廉算是一个受过教育的人,但也没有像耶稣会士那样受过那么高级的教育,也没有受过系 统的神学训练,他当时是职业是个见习律师。很有名的来华传教士戴德生,他来中国的时候也没受过良好的教育,好像就上过几年小学,经济上也是很穷,但他愿意 到中国去,奉献自己,给中国人传福音。

  搜狐文化:“传教策略”这个词又让人联想到世俗层面。

  沈迦:策略这个名词使人想到背后有动机。中国人好像颇喜欢阴谋论。其实,做好事也要有方法。今天的公益组织都要用企业化的管理,也得要挣钱,也得要做广告。为了募集到一笔款项,也得给人说点好话。那种方法对他们来讲可能也叫策略。

  但是最重要的是背后的动作。传教士今天影响一个鞋匠,明天影响一品大员,策略有不同。但是背后的目的,是希望人们能信上帝,进天堂。再讲回最伟 大的传教士利玛窦,他是怎么接近明朝皇帝的,怎么能够走入北京的宫廷?他的策略是给万历皇帝送了两座自鸣钟,并且告诉皇帝自鸣钟是要维护的,并不是永动 机。皇帝问如果不会走了怎么办啊?于是他被留下以备修自鸣钟。他就用这种方法留在了北京,并可以常常出入皇宫。住下来后就一步一步建立教堂,把教传开,干 成他的宏图大业了。可以讲,修自鸣钟就是他的策略,只是他的方法而已。

  搜狐文化:如何去验证动机呢?两袖清风,不带走一片云彩?

  沈迦:动机在当下是很难见到的,但在历史的长河中,时间会验证当初的动机,它到底是对你好还是对你坏,掩盖不了。像利玛窦,都去世四百年多了,他当年的动机及果效已看得明明白白了,他们为中国人做了什么,有没有带走什么?传教士能带走什么?大批的人死在中国。

  搜狐文化:您掌握的资料是怎么证明的?

  沈迦:英国、美国有严格的财产登记制度,传教士留下的遗产是可查的。西方社会少有灰色收入,也不可能隐藏财产。司徒雷登太太死得很早,两人没有 孩子,他1949年回美国后身体不好,生活也颇困顿。他的晚年是在他燕京的学生家里度过的,这个学生名叫傅泾波,后来也是他把司徒雷登的骨灰带回中国。

  苏慧廉晚年回到牛津当汉学教授,汉学教授工资不高,他要靠收住两个学生住家以补贴家用。我去牛津寻找他的故居,牛津的人说他住的地段,表面他很有钱啊。后来才明白,这房子是学校的,他做教授可以住这个房子,死后他女儿就得搬家。他没有自己的房产。

  搜狐文化:即便他在中国做出了如此大的贡献,也只被英国人视作普通人?

  沈迦:李提摩太在中国如此有名,在英国知道的人却很少,死的时候也颇凄凉。因为他的贡献是在国外。今天中国的一些援助非洲的医生,在那里待了十几二十年,回到祖国,也不见得都广为人知。

  搜狐文化:这种情况在每个国家都是一样的?

  沈迦:这个世界看待有高尚灵魂的人,是排斥的,好像就应该得到的少。世界就是这样,今天,不论中国、外国,在人的层面上是一样的日益堕落。

  【不正视第一波现代化,第二波现代化就会有问题】

  搜狐文化:新书中,您发现非常珍贵的历史史料,过程颇为曲折,从学术的角度给您带来哪些惊喜?

  沈迦:这本书里面写了苏慧廉与胡适的故事,与陈寅恪承上启下的过程,写了苏慧廉与翁同和家族的往来,还有传教士与冒广生的交往,这四个人物都是 近代史上的文化巨人。特别是胡适、陈寅恪、翁同和,近代史上已被不断的研究的人,我这个打酱油的人竟然还能发现专业研究者未曾发现、并且被他们所认可的资 料,颇有成就感。

  搜狐文化:您的新发现是因为方法,还是资料?

  沈迦:资料,我的资料基本上都来自海外,可能我的海外材料正好有一个角度是国内专家没有看到的。中国近代史的很多材料其实在海外,是没有被打开,或者说没有被完全打开,特别是涉及到宗教这一块的材料。这个领域更小众,一般做近代史的人也不做宗教,宗教比较复杂,有一点门槛。可能很多人接触不到这类的材料,才使得我有幸来补充这样的故事。这也说明,若忽略传教士在中国的这段历史,我们的近代史是不完整的。

  搜狐文化:您的写作会给自己期限吗?

  沈迦:我不把这个当作职业,只当爱好。相对没有规划,没有下一本一定要写什么,几年一定要把这个拿出来,很多东西都是无意为之。

  搜狐文化:您奔波于加拿大、美国、英国搜集材料,采访故人,推动力是什么?

  沈迦:工作的过程有时候像破案一样,确实蛮复杂,但其中有无限的乐趣。推动我的还有使命,如果可以用这个高大上的词的话。我发现自己还能干点什 么事,推动别人对这些正能量东西的认识,我觉得挺有意义的。这也包含了告诉别人真相,告诉人们一点原来不知道的东西。观念的改变对个人、对社会都是有价值 的。

  搜狐文化:白岩松推崇您的书,说一方面社会上有很多令他很厌恶的公知,但是另一方面也有很多的知识分子在研究真问题。您是怎么定义知识分子身份的?

  沈迦:在西方的社会,知识分子是一个被人尊重的词。我认为读过书、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包括从事文化工作的人,都应该多少承担对这个社会的责任。古代,知识分子叫儒或叫士,在当时是有道义责任的。当今中国,每个读书人如果觉得自己有责任的话,这个社会不至于这么糟糕。

  搜狐文化:除了求真,您还要启蒙?

  沈迦:知识分子的职责中就有启蒙。我觉得21世纪的中国,2016年的中国都没有完成启蒙。如果中国人,人人都能得启蒙,今天 不是这个样子的。比如网上的语言暴力,民众的情绪太表明今天的中国是一个未被启蒙的、不理性的国家。所谓的启蒙就是完成人的理性,获得人的尊严,起码每一 个事件下,每个人都会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或者尽到什么责任。

  搜狐文化:差异非常大。

  沈迦:差异非常大。人家是有序嘛。人民的理性也体现在他们不会容忍一个政府的非理性。这两天都在搞笑“熔断”这个词,这个制度三四天就结束了,竟然还有这么短命的制度?今天的中国社会只要有一个事件,段子手就上来了,中国人现在只剩下段子了,理性的声音不能表达的时候,我们只有段子。西方社会也有政府出错的时候,但没有那么多的段子,因为它还让人发出理性的声音。非理性、情绪化、运动化,对于一个需要秩序的现代社会,是可怕的。

  搜狐文化:学界对传教士的历史更重视一些了么?

  沈迦:我是这么希望的,我不能讲我是学界,但因这两本书跟学界有一点接触,总体感觉这方面的研究还太少太少,以今天的速度跟投入的力量,一百年都做不完。

  搜狐文化:投入的太少了。

  沈迦:投入太少有原因的,主流意识形态不欢迎这个东西。如果做这个课题,拿不到经费、凭不上职称、博士论文做完了却通不过,体制内谁干这个事?

  比如说过去一百年最伟大的两个来华传教士,李提摩太与戴德生,大陆学术界今天没有一本完整的《李提摩太传》,也没有一本大陆人写的有学术含量的《戴德生传》。传教士留下关于中国的著述三千本有吧?已翻译过来有多少本?已出版的知名传教士的传记30本有吗?这就是现状。

  搜狐文化:重不重要并不是考虑这件事情第一位的。但是这第一波现代化的历史对我们来说是非常有意义的。

  沈迦:没有第一波现代化,就没有第二波现代化。为什么三天就熔断了?这不就是我们第二波现代化面临的问题吗?这些问题一百年前 就已经开始了,不是今天才有的。中国融入世界怎么跟世界打交道,怎么走“一带一路”,这些问题不是今天才有的新问题。第一波现代化为什么没有走好啊,所以 第二波现代化会有问题。

  搜狐文化:书中提到枫林教案,几乎重现了士绅鼓动、制造谣言到群众暴动的全过程,多是记录和呈现,少有议评。您是刻意而为之吗?

  沈迦:温州的近代史,包括温州的基督教史原来是没有枫林教案记录的。

  搜狐文化:百度上也没有搜到。

  沈迦:我非常惊讶温州近代史上曾经有这么大的教案,我就把这些相关的材料搜集起来。过程中又发现了一篇文章,是当时经手这个教案的一个叫海和德的传教士写的,一篇完整的文章,分了九章连载在教会的刊物上。

  很多近代史的档案被带到台湾,台湾“中研院”里有从官方的视角记载枫林教案庭审的记录。我把这两份材料拼起来,起码能还原这段历史。我从庭审记录里查证里面的人名、地名,海和德文章里都是用英文记录,很多细节也要搞清楚。我要做的工作是提供史料,评论由别人。

  中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教案?主旋律的近代史认为都是这些传教士鱼肉人民、人民反帝反封建的,其实不是的。大量的教案都是跟当地士绅的鼓动有关系,学界早有人有此结论,我仅是提供了一个完整的案例。后来华师大有个历史系的学生,拿我这份材料完成了他的硕士论文。这就是材料的价值。我觉得他们做的更专业,他还做了很多研究,也加了很多论述。

  搜狐文化:不加评论是出于严谨,还是避免出版敏感内容?

  沈迦:我是出于严谨。提供一手材料的人最好还是保留一手材料的完整性,加了观点就是我的观点。我只做历史还原,其实内行人一看就明白。

  搜狐文化:在一个缺乏信任的时代,您如何书写历史?

  沈迦:不被信任的年代信任多么重要。上一本书我特别做了很多的注解,貌似一本学术著作,目标就是告诉读者我的材料来源,相信我的材料可信,相信我叙述的客观,这是真实的历史。

  搜狐文化:在域外查看珍贵历史资料过程复杂么?

  沈迦:每座图书馆、档案馆对材料的管理不大一样。比如说教会的档案,要先向他们申请,写清楚你的目的是什么的。欧美西方社会有一个好处,对做学 术很认可。我跟他讲我在写苏慧廉的传记,这个人跟我什么样关系,为什么要做?我曾经做了什么?我给他写了很长的报告,教会通过了,给我一张有限期的阅读档 案的授权书。有的档案是可以拍照的,有的档案不允许。有的是要填一堆的表格,保护知识产权,不许商业化,比如不能把那些老照片拿来印明信片自己卖。

  总体而言,西方馆服务学术是不以盈利为目的,提供服务收取成本费,也仅限成本,不像上海图书馆,用手机拍一页古籍要收费五元。

  搜狐文化:非常支持学术研究。

  沈迦:学术是天下公器,他们可能真是这么认为的。学术不是我个人或某机构的财富,而是天下的公器。只是它现在保存在我的图书馆中。这方面,跟中国真的有偏差。中国馆看材料,特别是善本材料,至今还需靠私交。

  【一个国家的取决于年轻人闯荡世界的目的与作为】

  搜狐文化:开篇,传教士托马森见到苏慧廉就问,“不会是去海外传教吧?” 让您很感慨,“那是个怎样的时代,碰见远行的年轻人会这样问”,您想表达什么?

  沈迦:一个国家在世界上的地位及对人类文明的贡献,也取决于这个国家的年轻人去闯荡世界的目的与作为。托马 森这么问,是相信那个时代千里迢迢坐远洋轮船的人,大部分是去传教,是胸怀天下,是实现理想。就像我在该篇结尾时所说,今天你看到一个温州人,一定认为他 是做商业项目或者去炒房了。心里是这样的答案,所以才会这样发问。传教,或者炒房,都是时代中人的大多选择。为什么会翻译航海书信,我就是太惊讶了,他当 时留下名字的三个旅行同伴竟然都成为改变中国历史命运的传教士。一个青年的选择跟这个国家的选择是密切相关的。

  搜狐文化:一百年前的“90后”,毛泽东、周恩来、胡适……改变了中国。

  沈迦:“一百年前的90后”这个词特别形象,一下就有了对比。今天中国的80后、90后在干嘛,就表明这个国家将来会干嘛。这个国家有没有未来 就在于今天的年轻人在做什么。上世纪80年代末期我在读大学,今天都在讲80年代是一个朝气蓬勃的年代。当然有些美化,就像现在美化民国一样。80年代也 没有那么好,也有悲伤。但我们读大学的时候是读诗的,女生还崇拜校园诗人,那个时代尽管物质贫乏,但朝气蓬勃,那时候的歌叫《让我们荡起双浆》。

  我算赶上80年代尾巴的,经历过80年代并且当时已比较成熟的人,比如阿城、北岛、陈丹青那一代,现在已经60岁上下的人,这一代的人在80年 代追求什么,决定他们今天成为什么样的人。所以21世纪的80后90后,你今天的选择会决定你未来成为什么样的人,当然也决定中国的未来。英国曾经朝气蓬 勃,美国曾经朝气蓬勃,都曾大国崛起,考索历史,可去看看这些大国崛起时的年轻人,当时在做什么?

  搜狐文化:会有一点担忧吗?

  沈迦:有担忧。今天中国的年轻人似乎变得更个人主义。个人主义就是天下事跟我都没关系,你要讲天下,他们就觉得很滑稽了,周围的人跟我什么事? 当年唐德刚讲中国这艘船什么时候开出三峡,他有历史三峡论。这本书的名字中也有船,船在中国是有特别隐喻的。要把中国这艘船开出历史三峡,掌舵人应该是年 轻人吧,掌舵的人不能说我不管水手跟船民的事。

  搜狐文化:过于追求经济发展所致?

  沈迦:过于追求经济发展,今天的社会如果没有物质,人就没有安全感了。其实不是我们追求物质,是这个时代让我们不追求物质就没有活路。这是一个挺可悲的问题。

  西方社会不是不追求经济,但它的商业社会发展得比我们更完整。它也讲钱,但是它不把钱当成社会的全部、人生的全部。今天中国的现实似乎就是金钱等于成功,除了这个都不叫成功,这是很可悲的。被社会推崇的是财富英雄。我们这个时代好像只有马云模式才叫成功,若只有这一个模式是成功的,那整个社会就完蛋了。

  搜狐文化:其他成功沦为鸡汤。

  沈迦:对,鸡汤。鸡汤也是中国特色词。当这个社会只以经济作为唯一的成功标准,人就被束缚了。人们应该寻找自己的成功方式,而不是人人都做企业 家。企业家其实是种稀缺资源,能吃苦耐劳,有打不死的小强精神,但这种东西不是每个人身上都有,你把不是这样的人都赶去创业,除了让他家破人亡还能怎么 样?并且把他打得一点自信心都没有了,让他觉得自己是失败者。其实天生我材必有用。

  搜狐文化:所以社会了有了屌丝。

  沈迦:中国为什么有那么多屌丝,西方社会为什么没有那么多屌丝啊?把财富作为目标,在人们眼前晃啊晃,那么多普通人就这样被晃成屌丝的。屌丝,其实这是一种自嘲,就像段子,中国人在非常无奈的状态下除了这样又没有别的选择。

  搜狐文化:发泄了,也就解脱了。

  【有教堂的市场经济与三天熔断的非理性规则】

  沈迦:再讲回来,最重要的就是西方的市场经济是有教堂的市场经济,这是一个经济学家讲的,我们的市场经济是没有教堂的市场经济,这就是最大的不同。

  搜狐文化:您是说信仰和规则吗?

  沈迦:北美和欧洲都是以基督教为文化的,所以强调人的尊严,社会的底线,商业的伦理。西方为什么没有泛滥的毒食品?并不是个个人品好,只是他们害怕,敬畏天,而不是谁比谁胆大,谁比谁敢骗。西方也有日益发达的网络交易,但没有沦为假货泛滥的淘宝模式,因为人与人之间还有上帝看着。所以说它是有教堂的市场经济。

  再说西方的整个游戏规则的形成,是靠制度的,政府不会改来改去,不会三天前想出熔断三天后就不做了。今天的中国股市是很不理性的,这也是缩影,群体处于是一种恐慌的状态,恐慌下大家都是短命的。

  再说整个社会的社保体系建立得很好,哪怕是一个残疾人也能活得很有尊严。如果你被生活所逼露宿街头是有人管你的,除非是你就喜欢露宿街头。

  (搜狐文化孙钰采访编辑)

 


  嘉宾介绍:
沈迦,温州人,曾为《温州日报》记者,现移居加拿大。近年致力于温州基督教史及苏慧廉等传教士研究。着有《寻找·苏慧廉》一书,该书深受好评,获得2013年深圳读书月十大好书、《新京报》年度好书等多种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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