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与郭秀娟姊妹的文章〈期待一本崭新的圣经中译── 从圣经文学的角度发出的呼声〉(编按:见本刊第8 期),在文学角度上只差二字。此外,郭姊妹没有从一 些“历史”的角度来看这个圣经中译的问题(本文较后部分,会解释为何历史一词会用上引号),本文尝试稍作补充。就文学创作而言,圣经中译间接地对中国基督 徒作家吸取好译本的营养,不免有所影响;直接地说,若我们不立体地看圣经中译的问题,不能不说是一种欠缺。就“历史”角度而言,要取代《官话和合译本新旧 约全书》(又称《国语和合译本》,后来一直简称《和合本》)权威地位,谈何容易!但是自1919 年这个译本出现后,数十年间“历史”的种种转变和华人教会 形成的许多情况,对期待一本崭新圣经中译的出现,或多或少总有实质上的影响。这两方面,我们不能不注意,并且对整个翻译群体而言,本身应该有更深的思考。 不然,最终新的译本出现,多数信徒却不接受,甚至产生排拒,这对于付上多年心力又默默耕耘的翻译同工,是不轻的打击。
文学创作的独特性
先说文学创作。骤眼看来,“圣经”和“文学创作”似乎是两码 事,但细想又不是完全没有关连。有一个重点经常被人忽略:《圣经》蕴含高超的文学手法。正如郭 姊妹那篇文章和她的另一本著作《认识圣经文学》所提到的,读过的人不期然感到《圣经》的文学水平非常高超。从文学创作的角度而言,中国基督徒作家绝对不能 缺少圣经文学这方面的营养。他们不单要吸收《圣经》丰富的真理和智慧,并且把其中各种文学技巧融会,最终与古今中国文学精神和技巧糅合(21 世纪的今天已 不分中西文学,这里只用聚焦的角度来看),形成独特的表现方式,好在中国文学中有一别树一帜的地位。从以上的进路来看,期待一本崭新的圣经中译,又显得特 别和迫切。
就圣经英译而言,在英国吸取《钦定本》( Authorized Version )的养分而成为作家,甚至大作家,可说不胜枚举,可见有好的圣经译本,对操该翻译语言的作家,不无正面的影响。 但是,圣经中译的历史不算短,却远逊圣经英 译,[1] 笔者认为其中的一个原因,在于缺乏从文学创作来看圣经中译的角度。我们试从文学作家黄国彬的见解来说明,他先引录《和合本》和庄柔玉的译文如下:
“风随着意思吹......
凡从圣灵生的,也是如此。”(约三8 )
“光照在黑暗里,
黑暗却不接受光。”(约一5 )
如风一般── 在风中,随风而行,从风而来。从风而来就如扬帆起航,柔和而强韧,纵然要倾侧平卧以适应风向,也会全然借助风力,不改航道。
如光一般── 在光中,由光照明,转化成光。有如眼球的晶状体,在对焦的当儿消失在光中。
如风。如光。
单单如此── 在一片片广袤的原野,在一处处巍峨的高地。(庄柔玉译,《痕/ 迹》页139—140 )
黄国彬就文字和节奏两方面来评论以上的译文:
就文字和节奏而言,庄柔玉的翻译比所引的汉译《圣经》胜一筹。《圣经》中 译的节奏颇为板滞,缺乏《圣经》英译、奥登英译和庄柔玉汉译的灵动之姿。“风随着意思吹 ⋯⋯ 从圣灵生的也是如此。”“黑暗却不接受光。”无论怎样但﹝照录 原文,似应删去“但”字〕念,这些句子都有点别扭,难以取悦敏感的耳朵。“从/圣灵/生的/也是/如此”一句,二字顿之间毫无变化,更使人想起周作人散文 (包括经常出现在五四散文选集里的名篇)的慵怠句:“乡下懂事的老辈没有说明给我听过,我也没有本领自己去找到说明。”(《水里的东西── 草木虫鱼之 五》)..... .[2]
黄氏就周作人之慵怠句申论文学创作与圣经汉译的关系:
在这些句子里,作者让过多的二字顿连续出现(“老辈/没有/说明/给我/ 听过”...... 证明他未懂开阖弛张之道,加速减速之方。也正是这个缘故,读周作人的散文,很快就会感到沉闷。 上述《约翰福音》的几句汉译,慵怠之态虽 没有周氏的散文那么明显,却也毫不模棱地告诉读者,负责翻译的人对汉语节奏缺乏敏感。[3]
文学创作,当然包括语言节奏的操控,不过本文把焦点放在创作上一个更核心的观念上,再由此引伸开来。以上的议论,明显以汉语节奏感来作分析。从中国的语言 历史而言,双音节的词语,占有一定的优势,但若以双音节词,放进所有文句中,的确会给人一种慵怠之感。至于“开阖弛张之道,加速减速之方”,是对节奏操控 的一个主张,并未囊括这方面的各种情况。笔者认为创作背后一个核心观念── 文学自觉,对圣经中译很有益处,值得加以注意;所谓“文学自觉”,就是作家对于 人生宇宙的各种感受,如何看得更深切,然后在心里酝酿,从而作出选择、改造、提炼,并且在整体上作出巧妙布局的能力。
圣经的原文好比“人生宇宙的各种感受”,但如何翻译成为另一种语言;由文字的表层跃进更根本的“文学自觉”这个核心,应该加以注意。基本上,我们都知道最 好是对这几种语言(圣经本身有三种语言)有全面的掌握。此外,加上出色作家的语言能力,更是相得益彰。据“国际圣经协会”(编按:现改名为汉语圣经协会) 翻译新汉语译本,在“翻译步骤”中提及,有“原文学者”、“中文专家”、“特约专家”等参与;如果在“特约专家”中没有出色作家参与,实在难免有所欠缺。 因为,出色作家有一项能力,就是对文本有高超的“文学自觉”的能力,比如整体上如何首尾呼应、起承转合;段与段连接相配;在用字遣词上又如何构成意象、对 比、反讽、层递等等,甚至细致到双关语和字词的转变后构成意义上的反差,以及人、事或物更微妙的刻画和相关,都跟这种能力有关。这些不同层次的写作技巧如 何巨细靡遗地融入文本中,让各个部分互相牵连,却又浑然成为一体,是其中一个重要课题。这不单是对圣经原文的正确掌握及符合现代人用字遣词的规范那么简 单,它进入文字更高一层的具体掌握和精妙运用。笔者所谓“立体地看圣经中译的问题”,其意就是这种超越文字表层的处理进到文字的核心层面,在文学上称为 “文学自觉”;文学纵深和有系统的深入分析,也由此处才可开展出来。当然,在华人教会,是否有这样出色的作家,确是一个疑问;即便有,这些人又如何在翻译 的过程中参与?盼望有关机构仔细思量。
回顾“历史”和前瞻
跟着是从“历史”角度看圣经中译。为何“历史”二字加上引号?因为这些“历史”是以多元系统理论,来分析《和合本》如何成为圣经中文译本的权威现象。 正如 运用这个理论作研究的庄柔玉所指出,有得有失,而不同学科的学者都会质疑,整个研究有关各个学科的推论或研究结论。[4] 然 而,笔者从她整个研究的进路来看,在“历史”方面的诠释,确实有一定的启发性。她在研究的“总论”部分,回顾了二百年来华人教会的“历史”发展道路:第一 个时期(1807-1919 年)是西方来华的宣教士的布道栽种时期;第二个时期(1920-1964 年)是政局动荡的本色教会时期;第三个时期(1965 年至现在)是华人教会重拾常轨而资源短缺时期。她综合这三个时期的情况,跟着有如下的一段结论:
由是观之,在1919 年出版的《和合本》,到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仍是华人基督徒群体最广泛采用的圣经中文译本,其实跟中文圣经的历史场景有不可分割的关 系。《和合本》诞生于圣经汉译稳占信仰期望系统中心位置的时期,因应华人基督徒群体对圣经划一化的强烈要求而问世,《和合本》的权威因而有强大的历史基础 支持。值得注意的是,自此以后,华人教会可说是一直欠缺产生另一部标准的中文圣经的历史条件:圣经汉译的问题只能处于信仰群体较边缘的位置;圣经新译本的 诞生并不是整个群体首要的关注;好些华人教会领袖或学者在圣经汉译的观念上各执一词,不能取得共识等。换句说话,新译本的出版,不管它本身有什么特色,必 须有一定的历史条件配合,才能挑战《和合本》的权威,甚或取代它的地位。...... 除非圣经汉译的历史场景有变,否则,在华人基督徒群体中,《和合本》 仍然是最富权威的圣经中文译本。[5]
现今华人基督徒群体,有没有以上的一些“历史”条件呢?笔者相信一本崭新的圣经中文译本,并不一定要取代《和合本》的地位;但是以上的分析,对我们仍然有 一定的提醒。翻译圣经的中文译本,很少情况能以个人能力可以完成;通过机构与机耩之间,或一群学者的共同合作,方可功抵于成。那些“历史”情况,虽然属于 外缘因素,没有直接影响实际的翻译工作,但毕竟在实质上多少会影响一本新译本的诞生。如果,以圣经文学及文学创作两方面加以配合,这本崭新的圣经中译,肯 定会带来正面影响,然而外缘的种种“历史”因素,可能使这种正面的影响打了折扣。笔者认为,外缘的一些“历史”条件不被关注,恐怕这个期待可能会落空,即 使最终新的译本出现,但是因为多数信徒并不接受,最终只会被排拒,这对于付上多年心力又默默耕耘的翻译同工,无疑是不轻的打击。反过来说,假如有较多人阅 读那新的译本,并且有正面的响应,对翻译同工无疑是一种鼓励。
所以,我们要前瞻性地问一个问题:那些“历史”条件是否要真的出现,新的译本才能有较多的人阅读?笔者认为不一定如此。众所周知,任何的历史变化,一般而 论,成因和变化是多方面的。华人基督徒群体在圣经汉译的历史里未来有何影响,固然要看实际的情况,但是,历史的开展,常常始于一个人或一小撮人;它的走向 并不一定依循固有的历史轨道演进的。因此,圣经汉译的关键,只在乎一小撮人如何看待这个问题,也就是说,这一小撮人需要本于透彻思考而来的信念,锲而不 舍,一直坚持。如果新的译本真的有很好的素质,又能不断地经得起他人的分析和批评,必然可以获得广泛的采用。未来崭新的圣经中译,如能在以上的情况下产 生,笔者十分相信那些“历史”条件纵然没有出现,也能对华人基督徒群体生发正面而长远的影响!
笔者盼望无论是翻译同工或是关注这个事工的人,可以听到从圣经文学的角度发出的呼声,也可以听到从文学创作和“历史”这两个角度而来的呼声。假如三者皆能 融会于崭新的圣经中译,翻译同工及有关机构又能够在透彻的思考后秉持信念,一本经得起考验的圣经中译的诞生,指日可待。笔者相信这么的一本中译,不单能够 使中国基督徒作家吸取好译本的养分,提高创作水平,中国人也可因着这个译本得到更大的帮助,对创造天地宇宙万物的真神,有正确和深入的认识!对翻译同工来 说,这无疑是一种更大的鼓励。
2003年7 月14 日 写好 . 9 月18 日 重加修订
容灵,“期待一本崭新的圣经中译-- 从文学创作和‘历史’的角度发出的呼声”。转载自汉语圣经协会,《读经与译经》,第10 期,2003 年9 月。
参黄国彬:〈三心莫逆── 序庄柔玉汉译韩玛绍的《痕/ 迹》〉,载于韩玛绍着、庄柔玉译:《痕/ 迹》(香港:基道出版社,2000 年)页21 。
同上,页19-20 。
同上,页19-20 。
详细的论述,见庄柔玉:《基督教圣经中文译本权威现象研究》(香港:国际圣经协会,2000 年),页166-70 。
同上,页165-66 。